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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工科大明 > 第29章 河工别与圣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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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的浊浪拍打着新筑的水泥护坡,发出沉闷而稳固的声响,与一月前那吞噬一切的咆哮已判若两河。一个月的栉风沐雨、烟熏火燎,陆仁、徐文谦、赵德柱、马武、沈默五人,脸庞被河风吹得粗糙,衣袍沾染着洗不净的灰浆痕迹,眼中却沉淀着比河沙更厚重的收获。

刘大夏站在新筑的堤段上,望着脚下青灰色的坚实壁垒,对身旁的工部营缮所大使李振道:“李大使,水泥试验场务必按陆生员留下的规程,严控火候、配比。每日所产,除封存样本外,优先用于‘豆腐腰’险段的加固。所需物料、人手,你全权调度,遇难处,直报本督。”李振肃然领命:“下官遵命!定不负总宪与陆生员所托。”

陆仁上前一步,双手捧上一卷厚厚的文书:“总宪大人,学生与文谦、德柱等反复推演,草拟此《黄河郑州段五年固防疏浚纲要》,请大人斧正。”

刘大夏接过,展开细看。黄麻纸上,图文并茂:

首年根基

险工攻坚: 优先以水泥加固“豆腐腰”等十大险工段(附图标注),筑水泥护坡、丁坝,目标:抵御今冬明春凌汛、桃汛。所需水泥:八千石(已附烧制、运输调度方案)。

柳桩固基: 堤外广植耐涝杞柳,形成生物屏障(标注适宜河滩区域图)。

二年疏导

分洪减负: 于郑州上游择地开凿两条分洪渠(附图选址及断面尺寸),引部分洪峰入旧河道或洼地,减轻主槽压力。水泥用于关键渠首闸门、陡坡衬砌。

冲沙保槽: 在几处关键弯道建简易冲沙闸(草图),利用汛期洪水自然冲沙。

三年强筋

堤防升级: 推广水泥砂浆勾缝、包砖(或夯土水泥面层)技术,全面提升郑州段百里干堤标准。

涵闸更新: 以水泥重建老化引水涵闸,确保灌溉通航。

四年清淤

航道治理: 集中力量疏浚郑州至开封漕运咽喉河段,水泥预制板衬砌易塌方岸线。

五年成网

沟渠连通: 完善堤内排水沟渠系统(图示网格规划),水泥预制管涵连接,根除内涝。建立沿堤巡检驿堡(水泥结构),常备抢险物料。

末尾附有逐年所需人力、物料、银钱估算,条目清晰,数据详实。刘大夏的目光在“水泥预制管涵”、“巡检水泥堡”等字眼上停留良久,长叹一声:“谋定而后动,五年为期,步步为营。此纲目清晰,切中肯綮,非深谙河工且具大魄力者不能为。陆生员,尔等用心了!”他郑重卷起文书,“此纲要,本督当以八百里加急,与水泥捷报同呈御前!”

离别的清晨,河工营的号子声也仿佛低沉了几分。新筑的水泥堤段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青灰色光泽。王老汉带着一群河工,手里捧着些东西,拦住了正要登车的陆仁等人。

“陆小先生,徐先生,几位小兄弟!”王老汉黝黑的脸上堆满不舍,他先郑重地将一根三尺长、打磨得油光水滑的杞柳木杖塞到陆仁手中,“这是俺们几个老家伙,挑了堤下长得最韧的杞柳根削的。拄着它,走路稳当!盼着小先生往后多回来看看,给咱们指点指点这‘水泥娘娘’的脾气!”柳木沉实,纹理虬结,握在手中自有一股坚韧的力量。

赵德柱则被塞了一小瓦罐东西,揭开一看,竟是灰扑扑的水泥干粉!“嘿嘿,赵小哥,”一个年轻河工挠头笑道,“俺们按您教的法子偷偷留的!您点子多,指不定啥时候就能用上这‘神仙土’变个戏法!”赵德柱抱着瓦罐,又感动又好笑:“行!这‘土’我收了,下回给你们变个金元宝出来!”引得众人哄笑。

马武的收获最实在——一条用浸过桐油的麻绳和新编的牛皮绳混编的、异常结实的鞭子。“马兄弟,力气大,这鞭子抽得响!”河工们笑道。马武挥了挥,破空声清脆,咧嘴笑得开心。

沈默默默接过河工递来的一包晒干的河滩野菊花,花瓣细碎金黄。一个河工低声道:“沈小哥,熬药时放点,去火气……你脸色总不大好。”沈默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低声道谢。

徐文谦则收到了一卷粗糙的河工自绘的《郑州河势暗礁图》,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标注着只有老河工才懂的险滩、暗流记号。“徐先生学问大,这图您留着,兴许有用。”徐文谦郑重接过,如获至宝。

刘大夏最后走来,没有多言,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本用蓝布包着的旧书,递给陆仁。书页泛黄,封面题签是古朴的《禹贡锥指》。“此书乃老夫早年治河时所依,于山川脉络、水土之性略有心得。赠予你,望于经史之外,不忘这大地河川之本。” 陆仁双手接过,顿感手中托着的不仅是书,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期许与传承。

车轮滚动,驶离喧嚣的河工营。回望那蜿蜒如龙、青灰沉默的新堤,以及堤上久久挥动的手臂,陆仁握紧了手中的柳木杖和《禹贡锥指》。黄河的轰鸣渐渐远去,府学的青灯墨香在前方等待,而心中那条名为“格物济世”的长河,奔流之势愈加强劲。

八百里加急的密匣与《五年纲要》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紫禁城。

武英殿内,弘治皇帝朱佑樘端坐御案之后,面色沉静,目光却紧紧锁在御案之上。那里,静静躺着一块青灰色的水泥块,旁边是一小堆灰白色的粉末,还有刘大夏的奏章与陆仁的《五年纲要》。

工部尚书徐贯率先出班,老成持重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陛下!刘总宪奏报与实物在此,铁证如山!此‘水泥’之坚,远超夯土灰浆,速凝之效匪夷所思!若用于九边,则墩台城堡坚不可摧;用于河工,则狂澜永靖!实乃天赐神物,护我大明国祚!”

“徐尚书此言差矣!”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戴珊须发皆张,出列反驳,语气充满疑虑,“一块石头,一堆灰粉,焉知不是刘大夏急于建功,伙同那黄口小儿弄出的障眼法?《五年纲要》更是纸上谈兵,动辄耗费百万钱粮,若行之无效,岂非劳民伤财,空耗国力?臣恐此乃‘奇技淫巧’,乱我朝纲根本!”

“戴副宪!”户部尚书周经眉头紧锁,他更关心实际问题,“纵使此物为真,然其烧制之法,耗费几多?刘大夏奏报中语焉不详。若成本高昂,纵有千般好,亦难推广,反成累赘!且那陆仁一介生员,竟妄议五年河工大政,此风断不可长!”

兵部尚书马文升则目光灼灼地盯着水泥块,他是知兵的:“陛下!若此物真如奏报所言,坚逾精钢,速凝如斯,则于边防有再造之功!墩堡可速成,边墙可永固!臣请陛下,速遣得力干员,携此物赴蓟镇或宣大,实地筑一小堡,真伪立判!至于河工纲要,亦可择一小段先行试之。”

殿内争论声渐起,支持者赞其神效利国利民,质疑者忧其虚耗空谈,保守者则固守“重道轻器”之念。弘治帝朱佑樘始终沉默,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带着细微颗粒感的水泥块。触手生凉,坚硬如铁,这真实的质感与奏章上惊心动魄的描述相互印证。他又翻开那卷《五年纲要》,图文并茂,条理清晰,透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务实与魄力。

“够了。”弘治帝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满殿争论戛然而止。他抬起眼,目光扫过群臣,深邃难测。

“刘大夏公忠体国,非妄言之人。其所呈之物,朕亲手验看,坚凝异常,确非凡品。”他顿了顿,手指点在《五年纲要》上,“此疏浚纲要,条分缕析,非深研河务者不能为。然国之重器,河工大政,岂可仅凭奏章图说而决?”

他缓缓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在殿内烛光下流淌着威严的光泽,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旨:刘大夏所奏水泥之功及《五年固防疏浚纲要》,着工部、户部、兵部详议,条陈利害得失,候朕亲裁。一应封存之水泥样本、图说,严加看管,非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擅动。”

他目光投向殿外,仿佛穿透了重重宫阙,落向遥远的河南大地。

“至于赏赐……”弘治帝嘴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目光落回那灰扑扑的水泥块上,“容后再议。退朝。”

月色漫过乾清宫的琉璃瓦。弘治帝朱佑樘未着龙袍,只一身玄色常服,立于轩窗之前。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与东厂提督陈准,如同两道影子,悄无声息地跪在御前。

“东西都备好了?”弘治帝声音低沉。

“回皇爷,”萧敬双手捧上一个青布包袱,“寻常商贾衣物、路引、碎银、铜钱,一应俱全。护卫十二人,皆东厂百战锐士,扮作商队伙计,已在西华门外候命。”陈准则递上一枚乌木腰牌:“禀皇爷,沿途暗桩已启。开封、陈留大小客栈、码头、衙门,皆有耳目接应。安全无虞。”

弘治帝接过包袱与腰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小块冰冷坚硬的水泥样本。“刘大夏的奏报,朕信七分。然耳闻为虚,眼见为实。”他望向南方沉沉的夜色,目光深邃,“黄河安澜,系天下苍生。此‘水泥’若真,乃天佑大明;若有虚妄,亦须早除积弊。朕此行,非为游幸,乃为江山社稷,亲睹其真。”

“萧敬随侍,陈准暗护。对外只言朕偶感风寒,需静养数日,辍朝。一应奏章,送司礼监,非军国急务,待朕回銮再议。”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

“奴婢(臣)遵旨!”萧敬与陈准深深叩首,深知此行关乎国本,更系天子安危。

子时三刻,西华门悄然洞开。两辆半旧的青篷骡车在十余名精悍“伙计”的簇拥下,驶入京城沉寂的街巷,很快汇入南下的官道车流,再无痕迹。车帘低垂,弘治帝靠坐车内,指间捻动着袖中的水泥块,冰凉坚硬的触感如同此刻潜行于夜色中的帝国之心。黄河的咆哮与“水泥”的神话,即将在帝王的凝视下,揭开最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