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小筑里，林曦棠小心地收起《寒尽春生图》。嫡姐林曦瑶刚才那副见了鬼似的逃跑模样，让她心里觉得好笑。
春桃一边收拾颜料，一边撇嘴：“谁知道呢，二小姐最近是有点怪怪的。不过小姐，你这画是真好看！连我都觉得，看着它，好像春天真的钻到心里头去了！”
林曦棠被春桃直白的夸奖逗笑了。
没过两天，王氏果然把林曦棠叫到了正院。屋里没别人，就王氏和刘嬷嬷。
王氏脸上带着难得一见的轻松笑意，连眼角的细纹都舒展了些。她看着站在下首的小女儿，直接道：“棠儿，你上次那幅《寒尽春生》，画得极好。青松居士和梅溪先生都赞不绝口。”
林曦棠眼睛一亮：“真的？梅溪先生也看了？”青松居士的认可她心里有数，但连掌管典籍、眼光挑剔的梅溪先生都给了好评，这分量可重多了。
“嗯。”王氏点头，语气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新锐画谱》的遴选马上就要开始了。你这幅画，我和你父亲都觉得，作为送选之作，分量足够。”
她顿了顿，看着庶女，“不过，画谱收录，一幅画还不够。你还需要再准备一幅，最好能展现些不同的意趣和观察。不拘是花鸟虫鱼，还是市井人物，只要是‘生趣盎然’、‘心性本真’的就好。”
林曦棠心里的小算盘立刻打了起来。一幅画是敲门砖，两幅才能更稳当。王氏这是要给她加码，确保入选。
“是，母亲。女儿明白了。”她乖巧应下。
王氏满意地颔首，话锋一转：“整日闷在府里对着花花草草描摹，眼界终究有限。真正的‘生趣’，在天地间，在市井烟火气里。”
林曦棠的心猛地一跳，难道……
果然，王氏接着道：“开春了，天气也暖和。过两日，让你二姐姐陪你，带上丫鬟婆子，去城外‘踏青园’走走。那里有山有水，花草繁盛，附近还有个热闹的小市集。你去看看，去听听，或许能找到些新的灵感。”
出府？！
林曦棠差点没忍住跳起来！重生四年多，她可算是被这四四方方的林府给憋坏了！外面的世界，对她这个“老黄瓜刷绿漆”的灵魂来说，吸引力太大了！
“谢谢母亲！”这回她的高兴可是实打实的，小脸上笑容灿烂得像朵太阳花。
王氏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兴奋，眼底也掠过一丝笑意，但语气依旧沉稳：“出去可以，规矩不能乱。刘嬷嬷会安排好随行的人，春桃、翠儿都跟着你。多看、多听、多记在心里，少说话，莫要惹事，更不许乱跑。明白吗？”
“明白明白！女儿一定乖乖的！”林曦棠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林曦瑶接到要陪林曦棠去踏青园的消息时，正在对着一幅工笔牡丹发呆。紫苏小心翼翼地转达了王氏的意思。
“陪她……去踏青？”林曦瑶愣了一下。自从上次在丹青小筑撞见那幅《寒尽春生》后，她心里就一直乱糟糟的。那幅画的冲击力太大，让她对自己那些偷偷摸摸的“野趣”尝试，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和迷茫。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林曦棠。
“夫人说，三小姐要去园子里找新画画的点子，让小姐您陪着，也好散散心。”紫苏观察着主子的脸色。
散心？林曦瑶心里苦笑。母亲这安排，恐怕是怕林曦棠一个小孩子出去不安全，让她这个姐姐看着点吧？顺便也是给她们姐妹制造点相处的机会？母亲的心思，总是这样七拐八绕。
“知道了。”林曦瑶闷闷地应了一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点抗拒，有点别扭，但隐隐的，似乎又有一丝对外面春光的好奇？她也很久没出府了。
出府的日子定在了一个晴朗的早晨。阳光金灿灿的，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林府侧门停着两辆青帷小车。刘嬷嬷亲自送行，安排了四个健壮的婆子，加上春桃、翠儿和紫苏，阵仗不小。
林曦棠像只出笼的小鸟，被春桃抱上车时，眼睛亮晶晶的，不停地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瞧。街上的石板路，路边的店铺招牌，挑着担子叫卖的小贩，甚至墙角晒太阳的老黄狗在她眼里都新鲜极了！这才是活生生的世界啊！
林曦瑶坐在另一辆车上，虽然努力维持着嫡女的端庄，但透过车帘缝隙看到外面熙攘的人流和不同于府中的鲜活色彩，她的眼神也不由自主地亮了几分。府里的日子，确实太单调了。
马车出了城门，空气都仿佛清新了许多。道路两旁是新绿的杨柳，田野里是刚返青的麦苗，远远还能看到农人在劳作。林曦棠看得津津有味，林曦瑶的心绪也渐渐被窗外的春光抚平了些许。
踏青园依山傍水，景致果然清幽。但林曦棠对着一园子被精心打理过的花草，兴趣缺缺。她更惦记着母亲提到的那个小市集。
“二姐姐，”她凑到林曦瑶身边，大眼睛忽闪忽闪，“我们去市集那边看看好不好？母亲说那里热闹，说不定能碰到好玩的东西！”
林曦瑶看着妹妹期待的眼神，又想起母亲的嘱咐，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嗯，去看看也行。不过别乱跑，跟紧人。”
“好！”林曦棠立刻眉开眼笑。
市集离踏青园不远，就在官道旁的一片空地上。还没走近，就听到了各种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混杂着食物的香气飘了过来。
一走进市集，林曦棠的眼睛简直不够用了！这才是她想要的“生趣”！
卖竹编蝈蝈笼子的老汉，手指翻飞，草叶在他手里像活了一样；卖糖人的小贩，舀起一勺金黄的糖稀，手腕一抖，转眼就画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大公鸡；还有卖泥哨的、卖草鞋的、卖新鲜野菜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林曦瑶也被这热闹感染了，虽然努力端着架子，但目光也忍不住被那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吸引。
尤其是看到一个老婆婆面前摆着的几盆形态各异、青翠欲滴的小野花，那是府里精心培育的名花异草所没有的天然野趣。
林曦棠像个探险家，在婆子丫鬟的簇拥下，好奇地东看看西瞧瞧。她在一个卖麦芽糖的摊子前挪不动步了，金黄的糖块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
“小姑娘，来一块？甜得很哩！”卖糖的老伯笑呵呵地问。
林曦棠咽了咽口水，可怜巴巴地回头看林曦瑶：“二姐姐……”
林曦瑶被她那眼神看得心头一软，又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买零嘴有点“掉份儿”，但最终还是对紫苏点了点头：“买一小块吧，别让她吃太多。”
紫苏笑着上前付钱。
林曦棠接过那一小块温热的、琥珀色的麦芽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浓郁的甜香瞬间在嘴里化开，还带着阳光和麦子的味道！她幸福地眯起了眼，像只偷到腥的小猫。
林曦瑶看着她那副满足的傻样，嘴角也忍不住微微向上弯了一下。这个讨厌的妹妹，有时候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就在这时，林曦棠的目光被市集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吸引住了。
那摊主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摊子上没有花哨的玩意儿，只摆着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其中一块暗青色的石头，形状扭曲，表面布满奇特的凹凸纹理，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光泽，像凝固的波涛，又像某种神秘生物的鳞甲。
“那石头……”林曦棠喃喃自语，脚步不由自主地朝那边走去。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块石头，不一般！它身上那种历经岁月冲刷、自然形成的奇特力量感，正是她下一幅画想要捕捉的“意趣”！
林曦瑶见她突然朝角落走，皱了皱眉，但还是跟了上去。她也看到了那块石头，只觉得形状怪异，灰扑扑的，没什么特别。
林曦棠已经蹲在了摊子前，指着那块暗青色的石头，仰起小脸问那汉子：“伯伯，这块石头怎么卖？”
汉子抬起眼皮，看了看眼前衣着华贵、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和她身后明显是大家小姐打扮的林曦瑶及仆从，眼神没什么波动，伸出两根手指，声音粗嘎：“二十文。”
“二十文？” 旁边的翠儿小声嘀咕，“一块破石头这么贵？”
林曦棠却没犹豫，立刻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数出二十个铜板，递了过去：“伯伯，我要了！”
汉子收了钱，把石头递给她。
林曦棠像得了宝贝一样，把那块沉甸甸、冷冰冰的石头抱在怀里，小脸上全是捡到宝的兴奋。
林曦瑶在一旁看得直皱眉，忍不住开口：“棠儿，你花二十文买块破石头做什么？” 这妹妹的喜好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林曦棠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抱着石头对林曦瑶神秘一笑：“二姐姐，你不懂。这不是破石头，这是‘龙鳞’！我要把它画下来！”
“龙鳞？” 林曦瑶愕然，看着妹妹怀里那块其貌不扬、甚至有点丑陋的石头，再想想她那幅震撼人心的《寒尽春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太懂这个庶出的妹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