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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榔的目光在地图上缓缓移动,从已是一片血红标记的长沙,向南,掠过刚刚标注上“徐、堵二部位置不明、亟待联络”的湘潭、湘乡一带,最终定格在永州和全州这两个关键节点上。

他的手指首先点在永州上。

“永州,”

他低声自语,仿佛在理清思路,“湘水与潇水交汇,控扼湘桂走廊北端,确是桂林东北屏障。焦琏的三万京营新军已在此布防,这是第一道闸门,必须尽力阻敌于永州以北,为后方调整争取时间。”

但他的手指并未停留,而是继续向南滑动,重重落在了全州上。

“然,永州地势虽险,却并非不可逾越。若虏势太盛,或我军有失,永州不守,则贼锋可直趋全州。”

朱由榔的眼神变得异常锐利,“全州,才是桂林真正的咽喉!此地一过,便直抵桂林城下,再无险要可恃。”

他的脑海中迅速调出相关情报和记忆:

全州守将,郝永忠。

原大顺军将领,随忠贞营归明,骁勇善战,尤其擅长流动作战和防守险隘,但其部曾是流寇,军纪口碑不佳,与地方关系紧张,且独立性强。

全州地方官,知州马鸣鸾。典型文官,能否与郝永忠这等人协同?

能否有效动员民力物资支援城防?都是未知数。

当前防御,全州原本驻军不会太多,主要依赖郝永忠本部及可能的地方乡勇。

面对击破长沙、可能挟大胜之威南下的清军主力,这点力量显然单薄。

“永州要守,是为争取时间和空间。全州要固,是为保住最后底线,确保桂林核心安全。”

朱由榔的思路越来越清晰,“焦琏在永州,压力会最大,但不能把所有希望都押在永州。必须立刻加强全州!”

他立刻有了决断,扬声唤人:

“拟旨!”

“第一,给焦琏。

令其谨守永州防线,依托山川,深沟高垒,节节抵抗,务必迟滞清军南下速度。

朕不要求他死守孤城至最后一人,但要求他尽可能消耗敌军,并随时准备在必要时,有序向全州方向收缩,与郝永忠部汇合。

所需粮秣器械,由桂林尽力筹措输送。”

“第二,给全州郝永忠、知州马鸣鸾。”

朱由榔语气加重,

“擢升郝永忠为镇守广西全州等处总兵官,全权负责全州防务,赐银印。

告知马鸣鸾,军务一切听从郝总兵调度,地方全力配合,征发民壮、筹集守城物资,若有贻误或掣肘,郝永忠可持朕旨先斩后奏!”

这个任命极为大胆。

郝永忠出身“流寇”,骤然授予独当一面、守卫门户的重任,并赋予节制文官之权,必然会引来朝野非议。

但朱由榔没得选。

郝永忠能打,熟悉山地防御,此刻用人之际,只能用人不疑,用其长处。

给予绝对权威,也是为了避免出现长沙那种将帅不和、文武相忌的悲剧。

“第三,”

朱由榔沉吟片刻。

“从内帑拨出部分银两、火药、火器等送往郝永忠部。

告诉郝永忠,全州是桂林的大门,大门若破,家园不保。朕将大门托付于他,望他谨守!”

“第四,急令李定国、艾能奇,停止在广西腹地零星募兵,速率已募得的两千新兵及本部核心,移防兴安和灵川,构建桂林外围第二道防线,并作为全州、永州方向的预备队。”

一道道旨意迅速形成文字,加盖印玺。

朱由榔知道,这是在长沙溃败后,被迫进行的一次风险极高的防御重组。

焦琏在永州是正兵阻敌,郝永忠在全州是奇兵守险,李定国在兴安、灵川是机动预备。

三层防御,层层递进,核心目的只有一个。

不惜一切代价,将清军挡在桂林盆地之外,为朝廷争取喘息和调整的时间。

他走到殿外廊下,夜已深,星斗黯淡。

北方的战火仿佛已经能映红天际。

长沙的失陷是沉重的打击,但战斗还远未结束。

真正的考验,将在永州和全州的山岭关隘间展开。

他必须确保,这最后一道门户,比长沙更加坚固,守门的人,比何腾蛟更加可靠。

长沙陷落数日后,湘乡西南山区。

徐啸岳派出的夜不收,凭借高超的机动和顽强的意志,终于在一条偏僻的山谷小道,追上了正在艰难转向西南的忠贞营后卫部队。

得知腾骧左卫就在东北方不远,且携有部分粮秣,这消息对几乎断粮的忠贞营而言,不啻于天降甘霖。

堵胤锡接到消息,精神为之一振,立刻派出向导,引导徐啸岳部向己方靠拢。

同时严令忠贞营各部,即便再饿再累,也必须保持基本队形和纪律,绝不能在友军面前失了体统。

一日后,两军在涟水河畔一处相对开阔的谷地成功汇合。

景象对比鲜明,甚至有些刺眼。

腾骧左卫的营地井然有序,战马虽显疲惫,但毛色油亮,士卒甲胄虽沾尘土,却基本完整,眼神中带着新锐之师的警惕与锐气。

忠贞营的营地则显得凌乱许多。

帐篷破旧稀缺,许多士兵只能露宿,他们面黄肌瘦,许多人的军服破烂不堪,露出里面的旧伤或嶙峋的肋骨。

但即便如此,他们的眼神依旧凶悍,老兵们自发维持着基本的哨戒和营地秩序,沉默中透着百战余生的坚韧与深深的疲惫。

徐啸岳带着几名将领,亲自押送着第一批粮食——

数十辆大车上,是宝贵的米麦和少量咸肉——来到忠贞营中军所在。

当他看到被亲兵搀扶出帐、脸色蜡黄却努力挺直脊背的堵胤锡。

以及担架上气息奄奄却仍目光灼灼的李过,还有周围那些强忍着饥饿、依旧对来客保持警惕的老兵时。

心中那点因为长沙陷落而产生的阴郁,瞬间被一种更沉重的敬意和责任感取代。

“堵抚院,李将军。”

徐啸岳抱拳行礼,没有多余的寒暄。

“末将徐啸岳,奉旨北上。此来携有部分军粮,虽不丰裕,愿与忠贞营弟兄同享,略解燃眉之急。”

他一挥手,手下军士立刻开始卸粮。

堵胤锡看着那些粮食,喉头动了动,没有虚伪的推辞,只是深深看了徐啸岳一眼,同样抱拳,声音沙哑却真诚:

“徐将军雪中送炭,忠贞营上下,感念不尽!”

他随即对身边将领道:“速将粮食分派下去,先紧着伤病和断粮的弟兄,不得克扣争抢!”

很快,忠贞营的营地升起了久违的、带着粮食香味的炊烟。

虽然每人分到的份额极少,但足以暂时压下那蚀骨的饥饿感,士气也为之一稳。

在中军帐内,气氛这才真正舒缓一些。

堵胤锡听徐啸岳详细讲述了遭遇何腾蛟残部、确认长沙陷落的具体经过,以及自己当机立断停止前进、后撤寻找忠贞营的决定。

“徐将军临危不乱,处置极为妥当。”

堵胤锡听完,缓缓点头,眼中露出赞赏。

“若你当时冒进长沙,或滞留不前,我军恐怕……俱危矣。陛下将腾骧左卫交于将军,果然知人善任。”

徐啸岳沉声道:

“抚院过誉。如今长沙已失,虏贼气焰正盛,不知抚院对接下来局势,有何见解?末将所部,当如何行动,方能不负陛下所托,于大局有所裨益?”

堵胤锡挣扎着站到简陋的地图前,李过也示意担架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