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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内,沉香袅袅,沉甸甸地压在空中。

谢煜褪去了繁复的亲王礼服,只着一身素色常服,一丝不苟地行礼:“儿臣,叩见父皇。”

御座上的皇帝抬了抬手,喉间逸出一声压抑的轻咳:“起来吧。”

他的目光落在谢煜眉尾那道浅淡的疤痕上,停顿了片刻:“伤……可大好了?”

侍立一旁的李德连忙搬来锦凳,放在谢煜身侧。

谢煜却未立刻起身,而是再次深深叩首:“累父皇忧心,是儿臣之过,伤势已无大碍,请父皇宽心。”

“起来说话吧。”皇帝挥了挥手。

谢煜这才谢恩,端正地坐在了锦墩上,背脊挺直,却微垂着眼眸。

皇帝看着他,缓缓开口:“益州之事,你处置得不错。疫病得控,流民得安,更难得的是,借势整顿吏治,铲除毒瘤,恩威并施……如今益州百姓,皆赞宸王殿下仁德。”

他语气虽淡,却不难听出话中的欣慰。

谢煜微微欠身,姿态恭谨:“儿臣惶恐。益州之功,仰赖父皇天威,将士用命,地方官员及太医署上下齐心。儿臣不过是依律行事,尽力不负父皇所托。民心所向,皆是父皇勤政爱民所致,儿臣不敢居功。”

“你总是这般……识大体,知进退。” 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朕有时倒希望,你能像老三、老六他们……”

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这话里的意味太过深沉,谢煜眼睫微颤,依旧垂眸:“儿臣谨记父皇教诲,恪尽本分而已。”

“本分?” 皇帝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浸满了无尽的疲惫:“朕这满朝的臣工,朕的这些儿子们,若人人都知‘本分’二字,朕这天子,又何必处处权衡,步步掣肘。”

说着,他目光落在谢煜略显清减的脸上,终是微微动容,语气软了几分:“煜儿,此番……你受委屈了。”

这一声“煜儿”,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东宫,他还是那个会耐心考校儿子功课的父亲。

谢煜倏然抬眸,望向御座的方向,喉结轻轻滚动:“父皇为江山社稷计,自有考量。儿臣身为皇子,能为父皇分忧,为朝廷稳固略尽绵力,谈不上委屈。”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了几分:“倒是父皇,为了稳定朝局,殚精竭虑,还要为儿臣之事劳心,以至圣体违和……儿臣每每思之,心中难安。”

皇帝闻言,一时心绪难平。

没有丝毫的愤懑不平,没有虚与委蛇的试探,他就这样平静地接受了一切,甚至……还在体谅自己的不易。

这份全然的理解与体谅,像一根软刺,轻轻扎在他的心口,让他竟有些无法承受。

他甚至宁愿谢煜表现出一些怨气,那样他或许能更硬起心肠。

“你能如此想……很好。”皇帝的声音有些发紧,他移开视线,望向殿外沉沉的夜色。

“朕下旨命朗敖入京陈情,陇西那边动作不断,朝中众人也各有各的算计,还有你的弟弟们……局势如此,朕,唯有狠心。”

袖中的指尖蜷动,谢煜垂着眸,并未开口。

良久,皇帝回神,声音低哑沉肃:“武安侯镇守陇西多年,根基深厚。你说,他若被逼急了,是否会铤而走险,挥师东进,行那逼宫作乱之举?还有你七弟,竟长出了这等胆气,若是真到了那一步,朕……必不会心软!”

谢煜沉默了片刻,自皇帝派他前往益州,再到漳县‘遇刺’,直至废太子而他为宸王……这一步步,他看得分明。

“父皇是在为新储铺路,扫清障碍,也是在为大周江山剪除毒瘤,更是为了天下万千黎民百姓,父皇用心良苦,只盼七弟能悬崖勒马,勿要令父皇……难过。”

“咳咳咳……”皇帝胸腔一阵翻涌,忍不住又低声咳嗽起来。

“父皇!”谢煜连忙上前两步。

李德已小心翼翼地将温热的参茶奉到皇帝嘴边,皇帝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看着近在咫尺的儿子关切的眉眼,一股复杂心绪涌上心头。

有欣慰,有亏欠,更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后悔。

他推开茶盏,靠在龙椅上,顺了顺气,眼底已恢复了一片深沉的帝王心海:“若朗敖果真狗急跳墙,甘愿做这个乱臣贼子……”

谢煜神色一凛:“陇西军若真敢来犯,京畿大营与各地勤王之师并非虚设。然,儿臣以为,朗敖未必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必死之局。”

对方挟兵自重,必是与京中某些人里应外合,等一个师出有名。

而他益州之行,亦并非只为安疫。

皇帝冷哼一声,眸中寒光乍现:“那朕便看看,老七是否真敢背这个弑君弑父的千古罪名!”

说罢,他声音低缓下来:“朕已派人去接宸王妃和安安,这段时日,就让她们母子在宫里住着吧,你也便宜行事。”

谢煜闻言,浑身微震,随即撩起衣摆,深深叩首下去:“儿臣……谢父皇隆恩!”

这不仅是保护,更是将他最重要的软肋置于羽翼之下,让他无需后顾之忧。

这份帝王心术之下的父子温情,在此刻显得尤为珍贵。

皇帝看着他伏低的背影,再度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属于父亲的温和:“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

“儿臣,告退。”谢煜再拜,起身,步履沉稳地退出了大殿,素色的身影渐渐融入殿外浓重的夜色里。

皇帝独自立于空旷的大殿中央,久久未动。

李德悄无声息地上前,为他披上一件外袍,低声劝道:“陛下,龙体为重,可要歇了?”

皇帝恍若未闻,良久,才幽幽道:“李德,你说……朕是不是一个狠心的父亲?”

李德将头垂得更低,声音恭敬而小心:“陛下乃天下君父,所思所虑,皆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黎民百姓。”

皇帝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似苦笑,又似自嘲。

“是啊,天下君父……”他喃喃自语,转身走向内殿,背影在巨大的宫殿映衬下,竟显得有些孤寂。

天家父子,终究是君臣在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