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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偏殿内烛光摇曳,谢谡正倚在软枕上,手中拿着书卷,却许久都未曾翻动一页。

殿外隐约传来了脚步声,他几乎是立刻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光亮:“阿姊!”

正在变声期的少年,声音粗粝沙哑,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迟疑着问道:“外面……发生何事了?”

谢清予走到他床边坐下,看着谢谡清澈却隐含担忧的眼眸,心中泛起阵阵涩意。宫闱倾轧,兄弟阋墙,这些污糟与血腥,终究还是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

“……谢礽,被禁卫带走了。”她轻声道。

谢谡握着书卷的手指倏然收紧,纸张被捏出深深的褶皱,他沉默着,浓密的睫毛垂下,掩盖住眼底瞬间涌起的讥诮。

储位之争,已图穷匕见,见了血光,可揪出来的竟只是那个草包吗?

看来他的父皇……不甚明智啊!

殿内陷入一种沉重的静谧,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在寂静的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良久,谢清予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好好歇着,别多想,天塌下来,也还有阿姊在呢!”

还有阿姊在……

谢谡乖顺地应了一声,这句话就像一滴清泉,溅落在他心底那片无人知晓的阴暗之地,令那些隐晦的执念越加疯长。

若他能坐上那个位置……就再也没有人能伤害阿姊,她也不必对任何人屈膝,他可以给她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这样,阿姊就能长长久久,安安稳稳地陪着他了,再也不会因为别人而忽略他,也不会将目光投向别处。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近乎罪恶的诱惑力,让他心跳加速,血液滚烫。

锦被下的手悄然攥紧,谢谡长睫低垂,竭力掩藏着自己的卑劣。

太子待他素来亲厚,可此刻对方重伤未卜,甚至坠崖时也曾试图将他护在身前,自己却在这里觊觎储位……心中强烈的羞愧,烧得他脸颊发烫。

可那羞愧之下,却又翻涌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阴暗的嫉妒。

是的,嫉妒。

他嫉妒谢煜生来就如朝阳般耀眼,嫉妒他能如此轻易地得到阿姊的关心,他甚至阴暗地想,若谢煜不是太子……阿姊是不是就不会多看他一眼呢!

羞愧与嫉妒的交织,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撕裂。

谢谡猛地闭上眼,伸手将坐在榻边的谢清予紧紧抱住,沙哑的嗓音带着湿意:“阿姊,对不起……”

……

又过了一日,皇帝终于下旨,銮驾三日后启程回京。

同时一个消息如同穿透乌云的阳光,骤然撕裂了连日的阴霾——太子醒了!

谢清予骤然闻得此讯,心中的波澜简直快要将她淹没……太子没死,剧情再次改写了!

既然没有什么是既定的命运,那她的前路尚可一争。

谢清予顾不得礼仪规矩,提起裙摆便朝着长庆宫疾步而去。

长庆宫外的守卫依旧森严,但因太子苏醒,气氛似乎不再那般冰冷,经过层层通传,她才终于跨进了内殿。

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她放轻脚步,绕过屏风,终于看到了榻上的人。

谢煜靠坐在床头,面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短短几日,那张温润俊朗的脸庞瘦削了不少,显得眼眶愈发深邃,此时正望着虚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兄……”谢清予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哽咽,她快步上前,在榻边停下,眼眶瞬间就红了:“你还好吗?”

谢煜微微侧身:“……小五?”他忽然轻声笑了笑,声音虚弱却依旧温和:“你倒是来得快!”

谢清予指尖微蜷,脑中闪过一个猜测,而后颤抖着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霎时瞳孔骤缩——

太子的眼睛……看不见了!

谢煜轻轻咳了一声,似乎感知到了她的动作,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弧度:“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当日他坠落山崖,醒来眼前已是一片虚无,这几日太医已试过诸多方法,想来……复明无望了。

“可惜日后怕是再也无法看一眼这春日盛景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甚至带着一丝自嘲般的调侃,可听在谢清予耳中,却犹如刀锋刺入心扉,她艰涩地开口:“小鱼说是他的马发狂冲撞,皇兄是为了……”

“日后莫要说这些傻话。”谢煜轻声打断她:“事已至此,何必让他沾染这些是非,若要仔细论起来,还是我牵累了他。”

说罢,他又问道:“小九呢?他的腿伤如何了?”

谢清予强忍住泪水,抬起头,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温公子说好生静养数月便能痊愈,不会留下病根……”

她将这几日行宫发生的事,包括承恩侯父子下狱、三皇子被羁押、行宫戒严等,都拣重要的、能说的,一一说给了谢煜听。

谢煜静静地听着,面上并无太多波澜,这些事其实方才已有人同他说过了,直到谢清予说完,他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隐忧:“我昏迷的消息……可曾传回上京?太子妃她……”

话未说尽,但那份深藏的担忧已流露无疑。

谢清予连忙道:“皇兄放心,陛下早已下令封锁消息,行宫内外无人敢泄露半分,想来京中应尚不知情,嫂嫂定然安好,在等着你回去。”

谢煜闻言,似是松了口气,轻轻颔首:“那就好……你嫂嫂体弱,独自带着安安已是辛苦,莫要吓到她!”

“嗯,我知晓的。”谢清予心中更是酸涩,只强忍着应了一声。

门扉叩响,外间传来锦书的声音:“启禀太子殿下,温太医来替您诊脉。”

太子刚醒,不宜过多劳神,谢清予纵然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咽下,她轻声道:“那皇兄好生休养,万望保重身体,臣妹……先行告退。”

谢煜微微颔首,那双失焦的眼睛依然“望”着她所在的方向:“去吧,照看好小九。”

“好。”

谢清予缓缓转身,殿外春光明媚,姹紫嫣红,当真是一派盛景……

她蓦地停下脚步,回眸望去——

方才还温和从容安抚着她的太子,此刻微仰着头,一滴清泪正清晰地从他苍白的面颊滚落,划过他消瘦的下颌,最终无声地湮没在锦被之中。

所有的云淡风轻,所有的冷静自持,不过是粉饰太平……

谢清予猛地扭回头,不忍再看,裙摆扫过庭前的芍药,繁复的花瓣上绽开了一朵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