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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天色便有些阴沉,云层低垂,灰压压地覆在宫檐之上,瞧着快下雨的样子。

连翘打起珠帘进来,带进一阵湿凉的风:“今日风好大,公主怕是要穿厚些。”

谢清予垂眸未应,只看着铜镜发呆。

沈太傅死了!

突发心疾,不治身亡。

消息是一早递进宫的,轻飘飘一句话,却像一块巨石砸进深潭。

听说,陛下痛心疾首,悲从中来,言道:“太傅为我大周殚精竭虑,死而后已,遗之所表皆为社稷,卿之于我则如玄成,朕愧不如太宗,亦不愿负之,今陈列祖列宗,废除恩科一制。”

听说,殿下朝臣皆赞太傅忠君为民,实乃百官表率,君臣相宜亦是千古佳话,无有一人反对。

延续数百年的恩科弊制,最终竟止于这座“君圣臣贤”的丰碑之下,唯有沈府,白幡猎猎,一片素缟,在呼啸的风中凄冷作响。

谢清予一身素服站在沈府门口,有些迷惘。

自己所求,到底是什么?

脑中明明闪过诸多余念,去抓时,却是空空如也。

“公主?”

她倏然回神,眼中的彷徨还未褪尽,来人已至近前。

李牧一身月白色素衣,身姿挺拔,于这哀戚背景中更显谦和清朗,他执礼甚恭:“太傅骨鲠之臣,鞠躬尽瘁,在下敬服不已,特来吊唁。”

“本宫亦然。”谢清予微微颔首,瞬息之间已神色如常,将那片刻的失神敛于无形。

两人一同进了正堂。香烛气息混着哀哭声扑面而来。

沈奉双目通红,憔悴不堪地跪在堂前,见到来人,强撑着起身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谢清予侧身避过,声音放得轻缓:“太傅一生忠君爱民,高风亮节,我等来送一送他也是应当的。”

她上前,接过下人递来的三炷清香,俯身拜了三拜,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棺椁的轮廓,这便是最后的道别了。

父子不同朝,没了沈仲,沈府出仕的只剩一个担着五品闲差的沈奉。

门庭若市已成过往,大厦将倾……

风雨渐起,街上行人寥寥,油纸伞隔绝出一方小小天地。

李牧落后一步去她同行,轻声开口:“公主方才……因何彷徨?”

丝丝细雨掠过伞沿,湿了她素色的裙角,那洁白的鞋履也无可避免地沾上了灰泥,污了一身缟素。

谢清予踏上马车动作微顿,不知怎么答他。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

辘辘车轮声里,她忽然想起两年前的那个雨夜,电闪雷鸣,她手握一片锋利的碎瓷,用尽全身力气划开了一个人的喉咙。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颈脖上的黏腻触感,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她至今难以忘记。

那时,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这只是个虚构的世界,一切皆如镜花水月。

可是后来,她面无表情地下令,让人杖杀了一个背主的宫女,宫道幽长,那一声声沉闷的杖击声和戛然而止的哀嚎,现在都还清晰地在耳边回响。

时间越过越久,虚构的边界逐渐模糊。

她依旧鲜活地存在着,呼吸着,感受着这里的悲喜与寒凉,存在于这个无比鲜活地……血肉丰满的世界。

陡然意识到的这一刻,无人能明她心中的荒芜。

这一瞬,过往如同隔岸观火般的不真实感骤然褪去,她好似才真正地“活”了过来。

然而命运的铡刀始终高悬,在至高无上的皇权之手,在盘根错节的世家掌中,在寒光凛冽的军权之上。

而她,除了一个公主的空名,什么也没有。

谢清予忍不住抖了一下,指尖冰凉,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

——

这场雨缠绵了几日,天气越发寒凉,秋意深重,像是要渗入人的骨头缝里。

皇帝虽废了恩科,于根基深厚的世家而言也不过是隔靴搔痒,略损皮毛。

沈家倾覆,倒叫他们彻底露了贪婪面目,瓜分吞食留下的权力空缺,朝堂暗流汹涌。

太子多方运作,殚精竭虑,总算在几处关键位置,艰难地安下了几枚属于自己的钉子。

永和殿花架坍塌一事也已然了结。

查来查去,最终定论是意外。

上林苑的太监为求华美,以坚韧却沾不得水的莡丝缠绕花架,据说日光下可见七彩萤辉,巧的是前头下了雨,花架檀木未干,莡丝浸水后骤然收缩,这才崩断。

除此之外,再无破绽,连秋月所言的那尾赤磷鱼,也在冰冷的池底找到了尸体。

所幸太子妃腹中孩儿无事,皇后也未被斥责,依旧母仪天下。

总之,一切都被画上了一个还算平稳的句号。

这段时日,谢清予无事便去东宫探望沈芙,唯恐她郁结伤怀,损了身体和胎儿。

往日那般娇弱的人,经历巨变,反倒显出一种出乎意料的坚韧,只是那急剧消瘦下去的脸颊和深陷的眼窝,却藏不住心底深重的悲痛。

“大哥扶灵回乡了。二哥……二哥本想留在京中照看我一二,又怕被有心人构陷,反置殿下于不利之地,也……走了……”沈芙的声音很轻,像随时会断的线。

她转过头,看向谢清予,眼底是一片干涸的哀伤:“阿予,我不明白。”

父亲位极人臣,却还是一朝身死,沈家白幡未撤,哀声未绝,便已被世人急不可待地抛诸脑后。

这般牺牲,究竟所求何得?

谢清予上前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沈太傅舍生而取义,不仅是为了天下万民,更是为了殿下,为了东宫日后能多一分清明坦途。”

所以,她千万不能怨,一丝一毫都不能行差踏错!

沈芙别过头,肩头微微颤动,似哭似笑:“蝇营狗苟之辈高官厚禄,阿谀奉迎之人加官进爵……这世道,当真可笑!”

谢清予蓦然垂眸。

是啊!

古往今来,大抵如是。

沈芙言罢,便猛地抬手用力抹去眼角渗出的泪,再望向谢清予时,目光里尽是坚韧:“你放心,便是为了殿下,为了这个孩子,我亦绝不会倒下。”

她做不得殿下无坚不摧的铠甲,也绝不能成为旁人拿来攻讦他的软肋。

她要好好活着,睁眼看着,看着她的殿下终有一日,将那些魑魅魍魉、那些虚伪贪婪之徒,一个个、全都从高处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