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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之后,夜色如墨,万籁俱寂,寒风掠过宫墙,带来深秋的凛冽。

谢清予立在阶前,伸手轻轻理顺被风吹乱的鬓发,轻声笑道:“来日方长啊,何大人!”

何崧负手而立,绯红色的衣袍在夜风中微微鼓动,眼底的幽光乍现即隐:“更深露重,本官送阁下一程。”

“那便有劳大人了。”谢清予颔首,抬眼时眸中嘲弄尽散,竟如春江映月般清澈明亮。

微黄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直至禁苑朱门就在眼前,何崧才驻足,转身将灯笼递出,声音清冽:“下次再见,也许本官便要尊称您一声殿下了。”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谢清予的脸:“这盏灯便送与阁下了,萤萤之光,亦可明足下三尺,告辞。”

铜制的提手还留有余温,谢清予立在原地,目送那道身影融入夜色。

乌云散尽,月光如练,突然倾泻而下,将她不由仰起头,任由清辉洗过面庞,眼底最后一丝波澜归于沉寂。

怀疑又如何?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她是大周的公主,攀附的是大周的皇后!

还未行至门口,一个身影便从里面直扑出来,几乎将她撞得踉跄。

“阿姊!你终于回来了!”

谢谡的手臂死死箍住她的腰,整张脸埋在她衣襟间,少年单薄的身躯颤抖如风中落叶,哽咽声闷闷传来:“我以为……我以为……”

谢清予被撞得退后半步,抬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不由放柔了声音:“小鱼儿快松手,阿姊要被你勒得喘不过气了。”

谢谡慌忙松了些力道,却仍不肯放开,手指紧紧攥住她的衣袖:“阿姊,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声音里带着惊弓之鸟般的惶恐。

阿娘已经没了,若再失去阿姊……他不敢想。

谢清予垂眸,借着月光看清对方苍白的脸和泛红的眼圈,便知他这几日定然没有一刻安睡,心下一软,抬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好,阿姊会一直陪着你。”

这可是她后半生的金大腿,撒手是不可能撒手的。

静默片刻,谢谡忽然轻声问:“是皇后娘娘吗?”

谢清予蓦然一怔:“小鱼如何知道?”

“阿姊让我找李嬷嬷传信给宁妃娘娘求救,不就是为了让皇后娘娘的目光落在禁苑吗?”谢谡抬起头,眼中水光未退,却已透出些沉稳:“我想……若非中宫出手,事情也不会这么快了结。”

谢清予不禁心中一凛。

这缜密的心思和敏锐的洞察,当真是一个十岁孩童能有的吗?实在早慧!

月光缓缓移过屋檐,将姐弟二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小鱼!”她声音低沉下去,一字一句:“阿姊替你选了一条荆棘之路,从今往后……”

夜深人静,谢清予躺在冰冷的床榻上,身心俱疲,却辗转难眠。

黑暗中,一切声响都被无限放大,遥遥的更声,风吹窗纸声,甚至自己的心跳声,都好似清晰可闻。

双目一闭,康福海那双阴鸷的眸子便从四面八方直愣愣的盯着她,鼻尖仿佛又萦绕起南巷那间密闭屋子里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被鞭打过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痛,那感觉触摸不到又挥之不去,血肉里酸痛麻痒,细细密密地折磨着神经。

一股无法言说的郁气堵在心口,沉甸甸的,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谢清予猛地坐起身。

不!她的意志岂容如此轻易动摇?

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既来了,就没有怂的道理!

不知过了多久,那紧绷的神经才渐渐松弛,细细均匀的呼吸声终于响起。

就在她沉入浅眠之际,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缝隙。

一个瘦小的身影借着月光赤足挪入室内,小心翼翼,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谢谡慢慢蹲伏在床边,蜷缩起来,静静凝视着谢清予沉睡的侧脸,月光描摹出她疲惫的轮廓,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

他眼中的痛楚再也无法掩饰,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的阿姊性子冷僻,便是对母妃也不甚亲近,却将所有的温暖都留给了他。

母妃唤她“阿予”,她便唤他“小鱼”!

他伸出瘦弱苍白的手,悬在空中,微微颤抖,终究不敢落下,怕惊扰了她的安眠。

一滴泪毫无征兆地顺着他纤长的眼睫滚落,悄无声息地砸在微凉的砖地上。

“阿姊……我会听你的话,很听很听……”

他向前倾身,将额头轻轻抵在床沿,轻声呢喃:“你答应我的,也不许食言。”

无论如何,绝对,不可以再离开我。

月光无声流淌,将少年单薄的背影笼罩在一片清冷的银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