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确实居心不良……可灯花节他并非……
燕鸣沙出神一瞬,被孟辉又唤了一次,“王爷叫你抬起头。”
燕鸣沙慢慢仰起头,视线看向贺允。
主位之人笑意盈盈对上他的目光,二人视线交错,燕鸣沙分明从贺允眼底看出的惊讶和……惊喜。
他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仿佛轰然落地,
一时间,燕鸣沙竟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怕的是什么了。
只觉得这一切都绕在一起,成了剪不断的麻烦。
齐臻仔细观察燕鸣沙一番,开口道:“小兄弟出自何门何派?”
“回大人,龙虎门。”
齐臻沉思片刻,“倒不曾听闻。”
“原也是小门小派,三年前出了意外,便遣散了弟子。”
齐臻了然于心,端起酒盏笑呵呵饮了一口,突然眸光变得锐利,开口道:“昨日宋大人被杀之时,你在何处?”
他突如其来的发难,令人措手不及。
燕鸣沙却茫然地看了齐臻一眼,半晌,不知该不该说真话。
“怎的?忘记了?”
“没有忘记。”只是事关贺允,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他去后河等贺允了?
可谎话也说不得,燕鸣沙只和齐臻对了一眼,就知道这小老头精明异常。
他只得半真半假:
“草民昨日在后河边。”
“未时,你跑后河去做什么?”齐臻皱紧眉头,觉得这人哪哪都奇怪。
“去摘后河里的莲花。”
齐臻闻言怔住,有些诧异,“你摘莲花做什么?”
“草民自小就爱莲,爱莲的清洁高雅,所以去摘。”
这理由蹩脚,可要说是撒谎,齐臻又难以想象谁会撒个如此低劣的谎,“可有人给你证明?”
“我那时候,看见一个身穿枣色粗布的男子,在水边替他女儿摘荷叶,他摘不到,草民便帮了一把,想来他应该还记得。”
齐臻盘算了一下路程,便觉头疼。
他是朝中最讨厌江湖人士入京的人之一。
道理上讲,后河距离宋礼被杀的地方,分别在盛京南北两端,要说普通人,还有人证,基本就可排除嫌疑了。
可偏偏荣王府都是武林中人,这点距离对于会轻功的人而言,算不得什么。
齐臻还想再问些什么。
“呵。”贺允突然轻笑了一声,放下手中的银筷,意味深长,“看来齐大人今日不是偶然来访。”
“你怀疑,是我府中的人,杀了宋礼?”
“臣不敢,只是必要的调查流程。”
“那也该先太子。”贺允淡淡地看着他,神情不悦。
齐臻却也不怕,“章程还是要走的,事关朝廷官员,什么都不做,臣无法记档。”
“我只问太子那里,你可去查了?”
“臣昨日就去了。”齐臻不卑不亢。
贺允看了他一阵,忽而发笑,“齐大人明知本王和太子府中多得是高手,还敢独身前来,这份胆识,本王佩服。”
“不过是臣的分内之事,对殿下和府中门客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贺允没有同齐臻计较,挥了挥手,示意燕鸣沙回去,“别杵着了,回你的位子。”
燕鸣沙抱拳退后,可不知道怎么的,他从贺允口中听出些熟悉的亲昵。
贺允对他……
燕鸣沙分明看到他眼底的光彩和藏了许久的念想。
那样浓烈的情绪,一瞬间就要击溃他。
他回到桌子前,手藏在食案下,攥着衣襟,攥得发紧。
多少个午夜梦回,他都幻想过仇人的脸。
他们之间有血海深仇,这十年唯一支撑见他坚持下来的信念,无非就是复仇。
可自从见到贺允,他的执念似乎又顿了一柄。
他杀之而后快的人,和他朝思暮想的,是同一个人。
燕鸣沙觉得老天和他开了一个太过惨痛的玩笑,他独自一杯又一杯的畅饮,默而不语。
脑海里无数画面交织,父母的惨死,后河的灯花,听雪坞的苦修,伴着笛声的剑舞……
燕鸣沙甚至能感受到,远处有人频频看向他。
贺允……贺允……为什么偏偏是贺允……
这京城中如此多的人,怎么偏偏就是他?
酒过三巡,齐臻提前离开,他今日只是想来探探虚实。见贺允光明磊落,心中有了几分底,可临走前,他又看了燕鸣沙一眼。
带齐臻离开,贺允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丢下手里的酒杯,酒杯落地,亭中突然寂静。
座下所有人都齐齐看向贺允,默契地噤声。
“诸位今日也瞧见了,本王虽然是王爷,却无人怕本王。”
贺允踢开脚下的酒杯,视线冰冷的扫过众人,带来极强的压迫感,这道目光最后留在燕鸣沙身上。
“你们说,大理寺卿敢如此在王府大张旗鼓的调查,是为何?”
“因为他不怕本王。”贺允自问自答,“宋礼死了,除了贺青,不会有人这么做。”
“本王请各位来,就是要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说完,他指向燕鸣沙,“严语。”
燕鸣沙心头一跳,恭敬地走上前,“草民在。”
“你去,给本王杀掉户部侍郎方敏,把人丢进太子府。”
燕鸣沙目光落在贺允脸上,却窥见了一丝不一样的贺允。
他的酒意上了脸,仿佛也鼻尖都是淡粉的,让这张原本就恍若天人的容颜愈发绮丽。
燕鸣沙一时间看痴了。
贺允说完,低笑了一声,突然凑到他们面前,捏住了燕鸣沙的下巴。
“随便说说罢了。
本王知道你不敢,你们都不敢,他是太子,我只是个王爷。”
而后又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毫无顾虑地嘲讽他,“你最是胆小,本王知道。”
他又笑了一声,拨开燕鸣沙的脸,自己却也被反回来的力气推了个踉跄。
孟辉连忙上前将人扶住,贺允摆了摆手,“你们继续,本王今日就不奉陪了……”
贺允缓缓离开雅乐亭,燕鸣沙望着他的背影,心头竟然泛起一丝难言的苦涩。
他居然在心疼贺允。
燕鸣沙觉得自己疯了,
可刚刚,他分明看到了贺允眼底的脆弱。
仿佛一直在被打压,抛弃,丝毫没有清醒时的不可一世,甚至连眉目都散发着淡淡的忧愁。
他是那样想大声告诉贺允,此人他杀得了,谁欺负了他,他都能帮他杀回去。
燕鸣沙想,他大概也是醉酒昏了头,需要睡一觉,才能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