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翊苏醒并重新掌控北境军务的消息传回，如同一剂强心针，稳住了朝堂上因他重伤昏迷而浮动的人心。那些针对沈玲珑“牝鸡司晨”的攻讦之声，虽未完全消失，却也识趣地暂时收敛，转为更隐蔽的观望。
沈玲珑肩头的压力并未减轻，反而因慕容翊的信任和北境持续的巨大消耗而愈发沉重。帝国的国库，在新政开源节流初见成效的同时，也因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而再次绷紧。每一分钱，每一粒粮，都需用在刀刃上。
这日，户部呈上了一份关于加征“战时特别捐”以弥补军费缺口的议案。提议对全国田亩、商贾按比例加征，以确保北境战事无后顾之忧。
议案在朝堂上引起了激烈争论。支持者认为，国难当头，百姓商贾理应分担；反对者则忧心加重民负，恐生内乱。
萧景睿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沈玲珑：“睿安县主，户部之事，你最为熟悉，对此议有何看法？”
沈玲珑出列，声音清晰冷静：“陛下，加征捐税，固然能解一时之急，然弊端亦显。其一，战事不知何时终结，若成为常例，则民力不堪重负；其二，征收过程层层盘剥，最终落到百姓头上的，可能远超定额，易生怨怼；其三，商贾逐利，若税负过重，可能导致物价飞涨，市场紊乱，反伤国本。”
她顿了顿，在众臣各异的目光中，继续道：“臣以为，与其广撒网加重全民负担，不若精准施策，向那些发‘战争财’，或因新政受损而心怀怨怼、暗中阻挠的特定群体‘开刀’。”
“哦？如何精准施策？”萧景睿来了兴趣。
“审计司近月来，已基本完成对全国主要商号、尤其是与盐铁、漕运、军需采买相关大商户的账目摸底。”沈玲珑从容不迫，“臣提议，不必普加捐税，而是对这部分利润因战争或过往贪腐渠道被斩断而异常暴增，或账目存在重大疑点的商户，进行‘战时特别审计稽查’。重点核查其过往三年账目，追缴其偷漏税款，并课以重罚。此举，一可充实国库，二可震慑不法，三可平民愤，四则……或能从中找到某些人与北狄或朝中暗敌勾结的线索。”
她此言一出，满堂皆静。这已不仅仅是理财，更是将审计之刀，化为了政治斗争和情报搜集的利器！精准，狠辣，直指那些最有可能也是最有能力对抗新政的既得利益集团。
“臣反对！”一位与江南盐商关系密切的官员立刻站出来，“此议名为精准，实为罗织！沈大人岂可因商户获利较多，便预设其有罪，行抄家灭族之事？此非仁政，实乃暴政！”
沈玲珑目光扫过那人，淡淡道：“王大人何必激动？审计司行事，向来只凭证据。若商户账目清明，依法纳税，自然无恙，甚至可能因诚信经营而获得褒奖。唯有那些账目不清、偷漏国税、甚至可能资敌叛国者，才会受到严惩。王大人如此急于为商户辩护，莫非是知晓某些内情，认定他们经不起查？”
那王大人顿时面红耳赤，呐呐不能言。
萧景睿眼中闪过赞许的光芒。沈玲珑此议，既能解决军费，又能进一步打击反对新政的顽固势力，甚至可能挖出更深的内奸，一举数得。
“准奏！”皇帝一锤定音，“即日起，由审计司牵头，联合刑部、都察院，成立‘战时特别审计稽查组’，睿安县主总揽其事。对涉案商户，可先查后奏，遇有抵抗，准以武力协查！”
圣旨一下，京城乃至各地的豪商巨贾间，顿时暗流汹涌，人心惶惶。谁都明白，沈玲珑这把“审计之刀”，这次是要见血了。
与此同时，北境，朔风城。
慕容翊虽已苏醒，但伤势未愈，只能坐镇城中指挥。楚怀瑾督造的新式投石机虽被毁去数架，但其带来的威胁并未消除。北狄骑兵依旧不断袭扰，试图寻找守军的破绽。
更让慕容翊忧心的是军中的士气。连日血战，伤亡不小，虽然粮草供应无虞，但长期紧绷的神经和看不到尽头的战争，让一些将士开始流露出疲惫与消极。
这日，他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信中的字迹却是他熟悉的、属于楚怀瑾的笔迹。信中并无劝降之语，只有冷冰冰的几行字：
“翊兄台鉴：朔风城坚，然能坚几时？大周积弊已深，非一战可挽。兄纵有擎天之志，奈何时不我与。新器械已成，不日将至。望兄早做决断，免致麾下儿郎枉送性命。”
信中还附带了一张粗糙的草图，描绘了一种结构更为复杂、射程更远的重型投石机。
这是赤裸裸的炫耀，更是诛心之计！
慕容翊面无表情地将信纸在烛火上点燃。楚怀瑾此举，意在动摇他的军心，打击守城将士的信心。
“王爷，此信……”副将担忧道。
“不必理会。”慕容翊声音平静，“楚怀瑾越是如此，越说明他急了。新器械？哼，造出来，运过来，也需要时间。而我们，最缺的是时间，最不缺的，是血性！”
他强撑着站起身，不顾军医劝阻，再次披甲登上城楼。残阳如血，映照着他苍白而坚毅的侧脸。
“将士们！”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城头，“北狄的楚怀瑾，给本王送来了一封信，说他们又有新玩意儿了，让我们早点投降，免得死更多人！”
城头一片寂静，所有士兵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慕容翊猛地拔出佩剑，指向城外北狄大营的方向，声如金石交击：“本王告诉你们，也请你们告诉楚怀瑾！大周的军人，只有战死的魂，没有跪生的兵！他们的新器械厉害？那就让他们来！看看是他们的木头石头硬，还是我大周儿郎的骨头硬！本王在此立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想要朔风城，先从本王和你们所有人的尸体上踏过去！”
“誓与王爷共存亡！”
“誓与朔风城共存亡！”
震天的怒吼再次响起，原本有些低落的士气，被慕容翊这决绝的姿态瞬间点燃，化作了更坚定的战意。
慕容翊拄着剑，微微喘息，肩窝处的伤口因激动而隐隐作痛，但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楚怀瑾的攻心之计，反而让他更加凝聚了军心。
京城，一处隐秘的宅院暗室内。
几盏油灯摇曳，映照着几张模糊而阴沉的脸孔。
“沈玲珑的‘战时稽查’已经开始了，我们几家名下的商号，都被盯上了。”一个声音沙哑地说道。
“慕容翊在朔风城稳住了阵脚，楚怀瑾的攻心计看来是失败了。”另一个声音接口。
“不能再等了。”主位上，一个笼罩在阴影中的人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金属摩擦的质感，“沈玲珑此女，已成心腹大患。慕容翊重伤未愈，正是天赐良机。启动‘飞蛾’吧，是时候，让京城彻底乱起来了。只有水浑了，我们才能摸到想要的那条大鱼。”
“是！”
暗室中，杀机四溢。那只神秘的“飞蛾”，终于要再次振翅，而这一次，它带来的，将是席卷整个京城的烈焰。
（第六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