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压力,终究不是虚无的空气。
它像无形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开始以另一种更加隐蔽的方式,在温思淼的身上,显现出来。
她开始失眠。
秦战好几次在深夜起身,都看到女儿房间的灯,还亮着。
他悄悄推开门缝,看到淼淼正坐在书桌前,草稿纸在她的脚边,堆积如山。
她的小脸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疲惫与专注,手中的笔,在纸上疯狂地,推演着只有她自己才能看懂的,那些深奥的宇宙公式。
她不是在工作,更像是在用这种方式,来对抗内心的焦虑。
第一个发现她异常的,不是秦战,而是林浩。
作为当年“种子班”的成员,如今已经成长为“星辰计划”最年轻的总工程师之一的林浩,是除了秦战之外,离淼淼最近的“战友”。
这天下午,他拿着一份需要淼淼签字的技术文件,走进了她的办公室。
他看到淼淼正趴在桌子上,似乎是睡着了。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苍白的小脸上,长长的睫毛下,是两圈淡淡的,青色的阴影。
她的手边,还放着一杯已经凉透了的,浓咖啡。
林浩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没有叫醒她,而是默默地退了出去。
下一秒,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直接冲进了秦战的办公室。
“秦叔!”
林浩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他将那份文件,重重地拍在了秦战的桌子上,对着他,低声吼道:
“我们应该拒绝!让她退出!我们替她拒绝诺贝尔奖!”
“她为这个国家,做得已经够多了!她才十六岁!她有权像一个普通女孩一样生活!她甚至有权,在累的时候,好好睡一觉!”
“你看看她都成什么样子了!我们所有人,都在享受着她带来的荣光,却把她一个人,推到前面,去抵挡全世界的明枪暗箭!这不公平!”
林浩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秦战的心上。
他何尝不知道?何尝不心疼?
那天深夜,秦战悄悄走进女儿的房间。
他看着女儿那因为极度疲惫而沉睡的脸庞,看着她床头那堆积如山的,写满了复杂公式的草稿纸,这位钢铁般的硬汉,心如刀割。
他伸出手,想为女儿拂去额前的一缕乱发,却又怕惊醒她。
就在这时,淼淼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守在自己床边的父亲,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属于一个十六岁少女的,脆弱和无助。
“爸爸,”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有点怕。”
秦战的心,猛地一紧。
“我怕……我怕辜负了大家的期望。我怕我会在那场辩论会上,说错话,丢了人,让那些外国人看笑话。”
这是她第一次,在父亲面前,承认自己的恐惧。
秦战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女儿冰凉的小手。
“不怕,淼淼,有爸爸在。”
然而,那份脆弱,只持续了短短的几秒钟。
淼淼的眼神,很快又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她反手握住父亲宽厚温暖的大手,一字一句地说道:
“但是,我们不能退。”
“这已经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了。这是方爷爷,是林浩哥哥,是‘星辰计划’所有人的荣誉。更是……是‘争气机’,是‘核舟’,是那些为国家奉献了一生的爷爷们,共同的荣誉。”
“如果我退缩了,就等于,我们向那些污蔑我们的人,低头了。就等于,我们承认了,我们自己,不如他们。”
这段对话,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传到了门外。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研究员。
他正是前几天,在私下里,对淼淼获得诺贝尔奖,表达过嫉妒和怀疑的人之一。
他本是路过,却无意中,听到了这对父女的对话。
当他听到淼淼那句“我们不能退”时,他只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烫。
他羞愧地,低下了头。
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震撼。
他终于明白,那个被他们嫉妒的少女,肩膀上,究竟扛着怎样沉重的,王冠的重量。
第二天。
当淼淼像往常一样,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时,她愣住了。
她的办公室门口,那面原本洁白的墙壁上,竟然贴满了五颜六色的,写满了字的便利贴。
“顾问,加油!你是最棒的!”
“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不要理会那些苍蝇的嗡嗡叫!”
“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整个‘星辰计划’,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
整个“星辰计划”团队,从白发苍苍的老专家,到刚刚毕业的实习生,都自发地,用这种最朴素的方式,表达着他们对这个小女孩的支持。
方老也找到了淼淼。
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给她讲了邓稼先,讲了钱学森,讲了那些老一辈的科学家们,当年在国外,遭受了多少的质疑和白眼,却依然用自己的才华和成就,为这个积贫积弱的国家,赢回了尊严的故事。
“孩子,”方老拍了拍淼淼的肩膀,浑浊的老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他们质疑你,是因为他们恐惧你。他们恐惧你的才华,恐惧你背后的这个,正在飞速崛起的国家。”
“那就让他们,更加恐惧吧!”
在所有人的支持下,淼淼心中的最后一丝迷茫,也烟消云云。
她挺直了小小的身躯,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无所不能的“oracle”。
她通过官方渠道,正式回复诺贝尔委员会和那些发出挑战的西方物理学家:
同意参加公开辩论。
但,辩论的地点、形式,以及议题,必须由她来定。
她要反客为主。
她要在自己选择的战场上,迎接全世界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