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绣娘自残未遂的事件,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众人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也让他们对慧静(慧觉)那精密而残忍的计划,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然而,一个疑问也随之浮上心头:为何偏偏是绣娘?而且是姑苏城最顶尖的绣娘?
这个问题,在众人细致复盘了《千佛朝宗图》上那鬼斧神工般的微雕金线工艺后,找到了答案。
白砚舟用那枚“微观琉璃镜”再次仔细观察了佛眼处的金线,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叹:“诸位请看,这金线微雕的工艺,简直匪夷所思,已非‘技艺’二字可以简单概括。它并非是在已成型的、坚韧光滑的金线上进行后期雕刻——那几乎不可能实现——而是在那‘月光金丝’被纺制的过程中,或者说,在将其以独特针法绣入画作绢本的同时,绣娘必须凭借指尖最极致的触感与稳定性,以某种我们无法想象的精妙手法,将那些近乎透明的、承载着地狱经文的特殊粘稠颜料,同步、精准地引导并嵌入到了金线本身那复杂的微观结构与缝隙之中,使其与金线脉络融为一体,不露丝毫痕迹!这不仅仅需要对‘月光金丝’的物理特性了如指掌,更需要一双稳定到超越常理、敏锐到能感知微米级差异的‘神之手’!”
苏九看着那在镜下才显露真容的、细密如天书般、仿佛天生就长在金线里的微型符号,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这种技艺……闻所未闻,近乎道矣!这绝非普通匠人甚至宫廷御用的织造大家所能为。这要求刺绣者在运针时,对力度、角度、速度有着超越本能的控制,心、眼、手高度合一,方能成就此‘鬼工’。放眼天下,能胜任者,恐怕屈指可数。”
裴昭雪目光锐利,瞬间想通了一切,她沉声道:“我明白了!慧静得到这幅蕴含着他复仇核心秘密(底层悲愤墨韵)的古画后,他需要将这种能诱发恐怖幻觉的‘机关’——也就是微雕地狱经文——完美地、不引人怀疑地附加到画作最关键的位置上,并且不能破坏画作表面的庄严瑰丽,甚至要增强其艺术价值与迷惑性。而能够深刻理解这种顶级丝线特性、并且有能力完成这种近乎‘神技’的微缩刺绣,将恶毒诅咒化为无形艺术的,放眼整个姑苏,乃至整个江南,也确实只有这几位站在刺绣技艺金字塔尖、各有独门绝活的绣娘大家才能做到!”
沈墨卿颔首,以其独特的视角补充道:“在他的复仇计划中,这些绣娘不仅仅是实施报复的具体目标,她们本身,就是完成他这件终极‘复仇艺术品’最后、也是最关键一笔的、不可或缺的‘活体工具’。他需要榨取她们的巅峰技艺,来完善这个针对仇敌后代的致命陷阱。而事后,为了确保秘密永不泄露,也为了满足他扭曲的、要求绝对掌控的报复心理(这些绣娘多与江南氏族关系密切,某种程度上也是其文化实力的体现),他便将这些‘用完’的、知晓部分核心秘密的工具,也一并纳入了彻底摧毁的名单,实现真正的‘物尽其用’。”
裴昭明一拳砸在桌上,怒火中烧,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好一个一石二鸟的毒计!先是利用她们的绝世技艺来完成复仇的工具,再将她们本身作为复仇的祭品,从肉体到精神彻底摧毁!何其歹毒!林绣娘、孙绣娘她们,恐怕至死都在困惑,自己倾注心血、引以为傲所修补的‘佛门圣物’,为何竟成了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地狱的恶毒诅咒!”
顶尖的绣艺,本应是荣耀与文明的传承,此刻却成了催命的符咒与施害的帮凶。
慧静对复仇的执着,已然扭曲到了将世间一切美好与才华,都视为可供他利用、并最终无情践踏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