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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都市言情 > 澳门回忆录 > 第226章 维景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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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一个闷热的午夜抵达澳门的。

走出机场,咸腥的海风混着汽车尾气扑面而来,像一块湿漉漉的抹布。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叫公关派车,而是乘坐赌场免费的穿梭巴士直接接到置地。

随后去了维景酒店,在澳门,会主动选择住维景这种非赌场酒店的赌客,不多。

酒店位于一个安静的街区,远离了市中心的喧嚣。前台是个面无表情的中年女人,她刷了我的卡,递给我一张房卡,从头到尾没问我要不要去赌场。房间里很普通,米色的墙纸,深色的地毯,窗外是居民楼和一条窄窄的街道。傍晚时分,我甚至能看到对面阳台上,一个女人正弯腰晾晒衣服,花花绿绿的,和我在山东老家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里没有赌场里那种兴奋到令人窒息的感觉,只有楼下餐厅里传来的一阵阵粤语流行曲,和偶尔经过的汽车喇叭声。我躺在床上,盖着薄被,第一次发现,原来在澳门,也能睡得这么香甜。

第二天,我开始了我的“蚂蚁搬家”计划。

我没有去那些动辄上百万筹码的豪赌厅,而是像一个真正的上班族一样,白天去金龙、利澳、财神这几个小场子转悠。这些地方,更像是本地人的娱乐场所,空气中弥漫着烟味、汗味和一种廉价香水的味道。赌客们穿着拖鞋和汗衫,手里捏着几千块的筹码,一注一注地磨,脸上没什么表情,输赢都像是在预料之中。

我混在他们中间,一千、两千地下注,不贪,不搏,只求一个“稳”字。我给自己定了个规矩,赢够五千就收手,输了两万也走人。百家乐的牌一张张翻过去,我的心也像被潮水冲刷着,慢慢变得平静。

我开始享受这种规律的生活。白天在赌场里“上班”,晚上就回到维景,点一份外卖,或者去楼下餐厅吃碗云吞面。然后,我会打开电视,调到一个听不懂的粤语频道,看着那些夸张的广告和肥皂剧,直到眼皮打架。

我甚至开始期待第二天的到来。不是因为想赢钱,而是因为这种“正常人”的生活,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而不是一个被赌瘾和债务驱使的行尸走肉。

然而,老天似乎觉得我的生活太过平静。

那天晚上,我在金龙赌场磨了三个小时,赢了三千多。我准时收手,走出赌场大门。夜风一吹,我忽然不想直接回酒店。

我鬼使神差地拐进了一条小路,路牌上写着“御龙娱乐场”。这里和我住的街区完全不同,狭窄、潮湿,两旁是老旧的骑楼,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路灯昏黄,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反射出破碎的光。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她。

一个女人蹲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树根盘虬,像一只只伸向地面的手。她穿着一件单薄的米色风衣,高跟鞋歪在一边,头发散乱地披着,遮住了脸。她没有哭出声,但肩膀一耸一耸的,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动物,正在无声地绝望。

我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小姐,需要帮忙吗?”

她没有理我。

我叹了口气,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掏出烟盒,点了一支。火光在暮色中一闪,照亮了我手指上的一道旧伤疤——那是山东失手碎玻璃杯划的。

烟雾升腾,我望着树冠缝隙里漏下的几粒星光,忽然想起了磊哥在山东时对我说的话。

“任何人的底气,都源自经济实力。有钱治愈一切,没钱想都别想。”

话音刚落,一片枯叶从枝头飘下,打着旋,落在我的膝盖上。我盯着它,像盯着自己那点残存的、不值钱的同情心。

她终于抬起头,眼睛红肿,嘴唇干裂,声音沙哑得像砂纸:“能……能给我支烟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把整包烟连同打火机一起递了过去。

她抽出一支,手抖得厉害,我帮她点上。火光映亮她的脸,很年轻,妆已经花了,但能看出底子很好。

“我跟闺蜜一起来澳门的,”她吸了口烟,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开始讲述她的故事,“她输钱了,跟我借,我借给她……结果,我也全输了。等我再去找她,她已经回苏州了,电话也打不通……我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觉得离谱,也没有觉得可怜。这种故事,在澳门,比台风天还常见。瘫痪大马路的长椅上,皇宫娱乐场的草坪里,葡京桥下,你总能看到一些人,或坐或躺,眼神空洞,像被抽走了灵魂。

“我可以帮你买张车票。”我说。

她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回不去了。钱都输了,我没脸见家里人。等过两天,家里朋友打钱过来,我再赌一把。”

我张了张嘴,想劝她,却发现无话可说。我自己又何尝不是?

“走吧,”我站起身,“我请你吃点东西。”

我们去了附近一家牛杂店,铁锅里炖着萝卜和牛腩,香气四溢。她吃得很快,很急,像很多天没吃过饭一样。我看着她,心里明白,她来澳门不久。老澳门的“老鸟”都知道,赌场里有免费的饮料和餐点,不会来这种地方花钱。

吃完,我问她要不要去我房间坐坐,或者我帮她开一间房。她抬头看着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任何杂质,只有一片死水。

“去你房间吧。”她轻声说。

回维景酒店的路上,我们谁都没说话。电梯里,镜面映出我们两个的身影,一个疲惫,一个憔悴,像一对被生活抛弃的难兄难妹。

我刷开房门,指了指沙发:“你坐,我给你倒杯水。”

但她没有坐。她站在房间中央,忽然开始脱衣服。风衣、毛衣、裙子,一件件被她脱下,然后,她裹着一条浴巾,径直走进了浴室。

我僵在原地,心跳得像一面破鼓。我不是没动过歪心思,可那一刻,我只觉得荒唐和……一丝心疼。

我以最快的速度洗完澡,出来时,她已经躺在了被窝里,只露出一张脸,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我轻轻搂住她的腰,她主动吻了上来。她的嘴唇很冰,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像雪地里的一颗野莓。

那一夜,我们像两具在暴风雨中相遇的浮木,紧紧纠缠在一起。汗水、喘息、嘶吼,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进来,像一个沉默的旁观者。

……

天亮时,我被一缕阳光刺醒。她还在睡,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我轻手轻脚地起床,走进洗手间。

我用凉水狠狠地拍打着脸颊,镜子里的我,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像一个被掏空了的躯壳。

她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从后面轻轻抱住了我的腰。我隔着衬衫,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和温度。

我浑身一僵,赶紧又用冷水洗了把脸,强迫自己从那种虚幻的温暖中抽离出来。

小七,悬崖勒马。

我们一起在酒店的餐厅吃了早饭。她坐在我对面,重新化好了妆,又变回了那个漂亮的女孩。

“我的钱明天就到,”她说,“今天我陪你去玩。”

我点了点头。

我们去了置地广场的赌场。她站在我身边,看我一千两千地下注,像个没事人一样。三个小时后,她忽然用胳膊肘碰了碰我,声音软得像:

“七哥哥,帮我押两千吧,就这一把。”

我看着她,犹豫了两秒,还是把筹码推了出去。

输了。

没过多久,她又说:“再帮我押八千,我感觉这把我能赢。”

我这次犹豫了五秒,但还是押了。

又输了。

她咬着嘴唇,眼圈又红了:“七哥哥,你再借我四万吧,我明天上午就把钱还你。我发誓!”

我看着她,心里天人交战。理智告诉我,这不对劲。但情感上,我却无法拒绝。我想着,昨天晚上,我们还那么亲密……

周围人来人往,我抹不开面子,最终,还是从兜里掏出了四万筹码,递给了她。

她接过筹码,脸上瞬间阴转晴,给了我一个甜甜的笑容:“谢谢七哥哥!我去楼上转转,一会儿就回来。”

我点点头,看着她穿着那双高跟鞋,身影消失在电梯口。

我坐在原地,又玩了两把,心却再也静不下来。一个小时后,我拿出手机,拨通了她的号码。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坐在那里,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忽然笑了。

呵呵,小七,你他妈还是个傻子。

澳门还是那个澳门,骗术千变万化,而我,竟以为换个酒店、换种玩法,就能逃开。刘芳,苏州人?医院的爸爸?全都是假的。她连名字,可能都是编的。

我被骗了五万。这一趟澳门,我相当于把之前赢的都赔了进去,还倒贴了一万多。

可奇怪的是,我居然没有想象中那么愤怒,那么痛苦。

因为我没有急着翻本,没有押上全部身家,没有在赌桌上嘶吼着“再来一把”。我被骗了,但我控制住了心态。

我站起身,走出赌场。外面的风从海面上吹来,带着咸腥和自由的味道。

我抬头看天,云层裂开一道缝,阳光漏下来,像神在对我眨眼。

这趟澳门,我输了钱,但赢了自己。

我掏出手机,给大哥发了条微信:“哥,我没事。蚂蚁搬家,继续。”

然后,我转身,朝着维景酒店的方向走去。我要回去洗个澡,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江湖我没赢,但生活,我得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