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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彦辰虽嘱咐季知棠不要插手,但事关自家缴纳的巨额税银,更关乎周彦辰的官声前程,她如何能真正安心?

私下里,她借着闲聊的功夫,不着痕迹地向几位相熟又信得过的商户,如程老、云酥坊掌柜等人,透了点“县衙或许会体恤商户,重新核查税负”的口风。这些人都是人精,一点即透,纷纷表示若真有机会陈情,定会支持。

然而,参与此事终究是担着风险的。接连几日,季知棠心中总是七上八下,夜里睡不踏实。这天天还未大亮,她便醒了,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再无睡意。

想起昨日小妹季知蘅缠着她,念叨着想再吃一次之前做过的、香喷喷的酱香饼,她索性起身,给家人们做一顿早饭。

厨房里静悄悄的。她挽起袖子,先准备面团。

将雪白的面粉倒入宽口的木盆中,中间挖出个小坑,加入少许盐粒和一小勺凝白的猪油。接着,她提起水壶,一半是凉水,一半是温热的水,徐徐倒入坑中,同时用手快速地将四周的面粉向中间聚拢,揉捏成团。

这是个需要耐心的活儿,直到将面团揉得光滑细腻,不粘手也不粘盆壁,才算是成了。她用一块干净的湿布将面团盖好,放在尚有余温的灶台边,让面筋在温暖的环境里慢慢松弛舒展,这个过程,需要约莫半个时辰。

趁着醒面的功夫,她开始炒制酱香饼的灵魂——酱料。

铁锅烧热,放入一勺莹润的猪油,待油化开升温,先下入切得细碎的大葱白。葱白在热油中渐渐变得透明,边缘泛起微微的金黄色,一股清甜浓郁的葱香顿时在厨房里弥漫开来——这正是为了弥补此时南宋尚无洋葱的缺憾,以葱香来为酱料奠定醇厚的基底。

待葱香充分释放,她便下入几片老姜、细细的蒜末,还有一小把捣碎的紫苏籽。小火慢煨,让各种辛香料的滋味在葱油的包裹下缓缓交融。约莫三分钟后,她用筷子将已经变得焦黄的姜片和葱段夹出弃用,只留其香。

接着,舀入足量的农家大酱,又想起后院自己新做的豆瓣酱也可以食用了,便也加上一勺。酱料入锅,立刻响起一声,浓郁的酱香混合着尚未散尽的葱香升腾而起。她不敢怠慢,用木勺快速且不停地翻炒,防止酱料粘底。

随后,依次烹入黄酒去腥增香,调入适量的盐、酱油,撒上些自制的辣椒面、混合香料粉,最后再加一小撮白糖用以调和诸味、丰富口感。

继续翻炒约五分钟,直到锅中的酱料变得愈发浓稠,色泽转为深褐,边缘开始咕嘟咕嘟地冒出细小的油花,这才关火。

此时的酱料,既保留了豆酱的醇厚本色,又融入了葱香特有的清甜底蕴,再辅以香料的辛芳与油脂的润泽,咸香中透着层次,正是这酱香饼风味的精髓所在。

接着是调制油酥。取一小碗面粉,加入少许盐,再将刚刚融化好的猪油趁热倒入,用筷子快速搅动,直至混合成一种细腻顺滑、类似糊状的物质,这便是能让饼皮起酥分层的秘密武器。

此时,面团也醒发得恰到好处,摸上去柔软而富有弹性。她将面团移到撒了薄面的案板上,揉搓成长条,再分成几个大小均匀的剂子。取一个剂子,用擀面杖轻轻擀开,成一张薄薄的圆片。用毛刷蘸取油酥,均匀地涂抹在面片上。

随后,她拿起小刀,熟练地在面片边缘均匀地划上几刀,但不切断中心。接着,如同编织般,将划开的面片依次从边缘向中心折叠、包裹起来,形成一个多层的小面团,稍微按扁,静置松弛片刻,再重新擀成一张厚薄适中的圆饼坯。这样复杂的操作,是为了让饼在烙制时能形成无数酥脆的层次。

大铁锅烧热,用一块肥猪肉在锅底飞快地擦上一圈,润锅的同时也带来猪油特有的荤香。将擀好的饼坯放入锅中,调整灶膛里的柴火,让火力集中在锅底,饼坯与热锅接触,迅速发出“滋啦”的欢快声响,表面开始泛起细密的小泡。

待饼底烙至浅金黄色,出现些许焦香的斑点时,她用木铲小心地翻面。另一面同样烙制,只见饼身在热力作用下微微鼓起,表皮变得酥脆微焦,用铲子轻敲,能听到空空的响声,便是熟透了。她将烙好的饼夹出,放在竹筛上沥油散热,这样可以保持饼皮的酥脆,不至于被内部蒸汽洇软。

刚出锅的饼还烫手,她取来一把干净的毛刷,蘸满那深褐色的酱香酱,手腕轻移,均匀地刷在饼皮表面。热饼瞬间将酱料的香气激发出来,那咸鲜醇厚的滋味丝丝缕缕地渗入饼的每一道纹路和层次之中。最后,再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和少许炒香的白芝麻增色提香。用刀利落地切成几块三角状,码在粗瓷盘里。

只见那酱香饼,表皮酥脆,带着焦香的斑点,深色的酱料与绿色的葱花、白色的芝麻交织,色彩分明,煞是好看。

“好香呀!是酱香饼的味道!”季知蘅第一个被这霸道的香气从被窝里勾了出来,穿着寝衣,揉着惺忪睡眼就循着味儿跑到了厨房门口,像只馋嘴的小猫。

“小馋猫,赶紧去洗漱,收拾利落了再来吃!”季知棠笑着嗔怪道,手上动作不停,又将新一张饼坯放入锅中。

当切好的酱香饼摆上餐桌时,周彦辰也踩着点到了。他似乎一夜未睡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神色间却比前几日松快了些许。

一家人围坐桌前。季知棠催促道:快尝尝,趁热吃才香。

季知蘅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小心地吹着气,然后一口咬下去。只听一声微响,是饼皮极致的酥脆,紧接着是内里饼身的柔软多层,猪油和油酥带来的酥香,混合着酱料咸鲜醇厚、略带一丝辣意的复合滋味,瞬间占据了整个口腔。

葱花的清新恰好中和了酱料的浓重,芝麻在齿间迸发出坚果的香气。小家伙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腮帮子鼓鼓的,连连点头,含糊不清地赞道:好次!阿姐做的饼最好次!

何氏也细细品尝着,点头称许:这饼又香又脆,酱味也足,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

周彦辰吃得很快,但动作依旧不失风度,一连吃了两大块,才放下筷子。季知棠见他神色间虽带着倦意,眉宇却舒展了许多,便轻声问道:看你今日气色好了些,可是衙门里的事有了进展?

周彦辰闻言,唇角微扬,眼中掠过一丝暖意,声音压低了些,商户那边动静闹得不小,我昨日故意在二堂与县丞发生了争执,斥责他办事不力,竟让商户聚众陈情,有损县衙威信。

他端起粥喝了一口,神色从容:并表示,为平息事端,彰显公正,我需亲自监督,重新核对账册。

季知棠的心提了一下,看向他。

周彦辰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王主簿果然慌了。他怕伪造账册之事败露,昨夜竟铤而走险,连夜潜入账房,企图修改关键账目,销毁证据。”他语气转为笃定,“殊不知,我早已带人埋伏在侧,只等他自投罗网。人赃并获,证据确凿,他无从抵赖。”

听到这里,季知棠一直悬着的心,终于重重地落回了实处。她看着桌上那盘香气四溢的酱香饼,又看看家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