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星界那混乱、破碎、充满毁灭气息的虚空被迅速抛在身后。破旧的小木船行驶在一种难以言喻的“介质”中,并非寻常的空间,也非维度夹缝,更像是在某种概念的“间隙”里滑行。船外是光怪陆离、急速变幻的模糊色块,听不到任何声音,感受不到任何能量波动,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慌的“虚无”与“静谧”。
船上,气氛凝重而微妙。
青冥真人和守炉人将昏迷的夜枭小心地安置在船板中央。夜枭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周身笼罩着一层极淡的、不断扭曲波动的阴影,那是阴影之力反噬的迹象。她的一条手臂呈现出不自然的灰败色,仿佛正在失去所有生机,那是被观测者秩序锁链直接“定义”创伤的后果,远比寻常伤势更加棘手。
青冥真人尝试以变量之力温养,守炉人也以铸造道韵试图稳定其伤势,但效果甚微。那创伤中蕴含的冰冷秩序定义,如同最顽固的毒素,不断侵蚀着夜枭的生机和阴影本源。
玄骨长老瘫坐在一旁,庞大的暗金骷髅身躯缩小了不少,恢复了正常大小,但魂火依旧黯淡,其中那些怨灵虚影的哀嚎也微弱了下去,只剩下丝丝缕缕的黑气缠绕在骨骼裂缝间,显然之前的疯狂爆发和怨念侵蚀让他付出了巨大代价。他沉默着,骷髅眼眶中的魂火盯着船头那蓑衣身影,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
烬站在船艄,与那蓑衣身影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体内的变量核心依旧在平稳运转,但感知却全力集中在眼前这个神秘的“引渡人”身上。
这艘船,这个“人”,都透着无法理解的诡异。能轻易穿梭于观测者封锁的战场,能削弱概念定义的影响,这绝非寻常手段。是敌是友?目的何在?
“多谢前辈出手相助。”烬率先开口,语气平静,带着试探,“不知前辈如何称呼?此舟又将渡往何处?”
那蓑衣身影并未回头,依旧平静地撑着竹篙,仿佛在一条真实的河流上摆渡。温和而沙哑的声音缓缓传来,带着一种亘古的沧桑:
“称呼……早已遗忘。同行者皆唤我‘摆渡人’。此舟无名,渡的是迷途之客,往的是……暂无观测之地。”
暂无观测之地?烬心中一动。是指暂时能避开观测者追踪的地方?
“前辈知晓‘观测者’?”烬追问。
竹篙轻轻点落,在虚无中荡开一圈无形的涟漪。“见得多了,自然知晓。定义万物,归档众生,是为‘观测’。尔等身负‘变量’,于它们而言,便是亟待清理的‘错误’与‘冗余’。”
摆渡人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诉说一件寻常之事,但其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却让烬等人心神震动。他果然对观测者极为了解!
“前辈为何要帮我们?”玄骨长老忍不住闷声问道,魂火跳动,“我等与前辈素不相识。”
摆渡人终于微微侧头,斗笠下似乎有目光扫过玄骨,又掠过昏迷的夜枭和警惕的烬。“帮?或许吧。亦或只是……各取所需。观测者定义一切,欲使万界归于‘静寂’。而我等‘引渡之人’,行走于定义之外,维系着变量最后的‘流淌’。尔等身负重要‘变量’,若被归档,于这万千可能性而言,亦是损失。”
引渡之人?行走于定义之外?维系变量流淌?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在烬的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模糊却庞大的轮廓。难道在秩序与混沌、观测与变量的对抗之外,还存在着第三方势力?一个游离于主流规则之外,专门“引渡”像他们这样被观测者盯上的“变量单位”的组织?
“前辈所属,是一个……势力?”烬试探着问道。
摆渡人轻轻摇头,斗笠边缘有细微的磨损痕迹。“无势力,无组织。只是一群……不愿见河流干涸的撑船人罢了。各自撑船,各自引渡,偶有交汇,亦如萍水。”
他的回答依旧玄奥,但意思很明确,他们并非一个有严格结构的组织,更像是一些秉持着相似理念的独行者。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夜枭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眉头紧蹙,周身那层扭曲的阴影猛地波动了一下,她那只灰败的手臂似乎又黯淡了一分。
“夜枭!”青冥真人急忙加大变量之力的输入,但效果依旧不显。那秩序创伤如同附骨之疽,顽固地抵抗着一切外来的治疗能量。
摆渡人的目光落在夜枭的手臂上,沉默了片刻,道:“观测者的‘定义创伤’,非寻常之法可解。强行驱除,恐伤其本源。需以同源之力,徐徐化解,或寻‘定义’之漏洞,方可根除。”
同源之力?是指秩序力量?这显然不可能。寻定义之漏洞?谈何容易!
烬走到夜枭身边蹲下,混沌色的眼眸仔细审视着那道创伤。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其中那股冰冷的、试图将夜枭手臂的存在状态强行“固化”为“坏疽”与“虚无”的秩序定义。这股力量层级极高,且与夜枭的阴影本源激烈冲突,不断侵蚀。
他尝试着调动一丝自身的变量之力,小心翼翼地探入创伤区域。
变量之力与秩序定义接触的刹那,立刻引发了剧烈的排斥反应!灰败的区域猛地收缩,散发出更加冰冷的寒意,夜枭即便在昏迷中也痛苦地蜷缩了一下。
不行!他的变量之力虽然强大,但性质上与这秩序定义截然相反,强行接触只会加剧冲突!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烬眉头紧锁,目光不由再次投向那摆渡人。“前辈见多识广,可知有何物或何法,能化解此伤?”
摆渡人撑着竹篙,缓缓道:“万物相生相克。观测者之定义虽强,亦非无解。据闻,在某些被遗忘的‘变量试验场’废墟中,或存在一种名为‘定义中和剂’的奇异物质,乃昔日建造者遗留,可暂时中和‘定义’之力。亦或,寻得精通‘因果编织’与‘概念手术’之大能,或有一线生机。”
定义中和剂?因果编织?概念手术?
这些名词对于烬等人而言,都显得极其陌生和遥远。变量试验场废墟或许还能寻找,但后者听起来就更是虚无缥缈。
希望似乎再次变得渺茫。
就在气氛陷入沉寂之时,烬体内的变量核心,以及那融合的协议碎片,忽然同时传递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警示意味的悸动!
这悸动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他自身力量的深处!在之前融合第二块碎片、对抗怨念和观测者的过程中,他似乎……忽略了一些东西!
他立刻将心神沉入变量核心深处,仔细感知。
果然!在那浩瀚而统一的变量星云深处,在那完美融合的两块碎片核心处,他察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几乎与自身变量波动融为一体的……不协调的“杂音”!
这丝杂音极其微弱,若非他此刻心神高度集中,且实力大增,根本难以察觉。它并非能量的不稳定,也非法则的冲突,更像是一种……残留的“信息印记”?或者说,是那块被污染碎片在漫长岁月中被秩序阵营强行灌注的某种“后门”或“追踪标记”?
因为它与碎片本身、与他变量核心的波动几乎完全同步,所以之前一直未被发现。直到此刻,在摆渡人这艘似乎能隔绝外界探测的“虚无之舟”上,在相对平静的状态下,这一丝不谐才如同清水中的微尘般显露出来!
烬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这是一个巨大的隐患!这意味着,即便他们暂时摆脱了秩序道标和观测者的直接追踪,只要这个隐藏的“印记”还在,秩序阵营很可能依然有办法定位到他!甚至……观测者是否也能通过这个印记找到他?
“怎么了?”青冥真人察觉到烬的神色变化,关切地问道。
烬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同伴,最终落在摆渡人身上,沉声道:“我可能……在身上留下了一个更大的麻烦。”
他将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
听完烬的叙述,船上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沉重。
“奶奶的!那些秩序杂碎,真是阴魂不散!”玄骨长老怒骂一声,魂火因愤怒而窜高了几分。
青冥真人和守炉人也是面露忧色。一个无法察觉的隐藏印记,比明面上的道标更加危险。
摆渡人撑着竹篙的动作微微一顿,斗笠下的目光似乎再次落在了烬身上,这一次,带着一丝更深的审视。
“融合被污染之源,便需承担其因果。”他缓缓道,“此印记已与汝之变量核心深度纠缠,几为一体。强行剥离,恐伤及根本,甚至可能引爆碎片之力。”
他的判断与烬自己的感知一致。这印记如同长在心脏上的毒瘤,与核心紧密相连,难以分割。
“难道就没办法了吗?”守炉人金属般的声音带着凝重。
摆渡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什么,良久才道:“或许……有一法可试。但风险极大。”
“请前辈明示!”烬立刻道。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必须尝试。
“寻一处‘法则初生’或‘万法归寂’之地。”摆渡人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借天地初开之变,或万物终结之力,以极端环境刺激汝之变量核心,或可迫使那隐藏印记显化、松动,届时再以精微之力,或可有机会将其‘覆盖’或‘误导’,而非强行剥离。”
法则初生之地?万法归寂之所?
这等地方,无一不是宇宙间最极端、最危险的禁区!其内法则混乱而原始,能量狂暴无比,寻常生灵踏入,顷刻间便会灰飞烟灭。即便是烬如今实力大增,进入这等地方也是九死一生!
更何况,还要在那种环境下,精准控制变量之力去覆盖或误导那隐藏印记?其难度和风险,可想而知。
然而,烬的眼神却没有任何退缩。他看向昏迷的夜枭,看向伤痕累累的玄骨,看向忧心忡忡的青冥和守炉人。
他别无选择。
“请前辈指点,何处可寻这等地方?”烬的语气坚定。
摆渡人深深看了他一眼,手中竹篙指向船外那无尽变幻的虚无深处。
“从此处前行,渡过‘寂静之河’,穿过‘概念迷雾’,有一处名为‘归墟海眼’的所在。传闻那是万界法则循环的终点与起点之一,时而喷薄初生法则,时而吞噬万法归于沉寂。或可一试。”
归墟海眼……
烬将这个地名牢牢记在心中。无论多么危险,他都必须去闯一闯。
就在这时,一直平稳行驶的虚无之舟,忽然轻轻一震,船外那光怪陆离的色块开始逐渐变得缓慢、清晰起来。
“暂且安全之地,到了。”摆渡人的声音响起,“此舟只能送尔等到此。前路如何,还需尔等自行抉择。”
小船缓缓停下,前方出现了一片朦胧的、仿佛由无数黯淡星光构成的宁静虚空,这里感觉不到碎星界的混乱,也似乎远离了秩序的喧嚣,只有一种亘古的死寂。
摆渡人将昏迷的夜枭轻轻推送下船,青冥真人和守炉人连忙接过。玄骨长老也挣扎着起身。
烬最后看了一眼那神秘的摆渡人和他破旧的小船,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前辈引渡之恩!”
摆渡人微微颔首,不再多言,竹篙一点,小船便缓缓调头,再次驶入了那片无尽的虚无之中,很快消失不见。
烬等人悬浮在这片陌生的宁静虚空中,望着摆渡人消失的方向,心中充满了对前路的凝重与决然。
新的危机(隐藏印记)已经浮现,新的目标(归墟海眼)也已确定。而在那之前,他们还需要先想办法稳定夜枭的伤势,并尽快恢复自身的状态。
在这片暂时的“暂无观测之地”,短暂的休整之后,更加艰险的征途,正在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