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平稳地飞行在万米高空,头等舱内光线柔和,环境静谧。路明非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戴上降噪耳机和真丝眼罩,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准备在漫长的航程中小憩片刻。身心放松下来,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悄然浮现,他下意识地低声感慨。
“唉,仔细想想,这一生啊……有时候真像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他话音刚落下,一个带着笑意、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仿佛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是啊,哥哥。一场盛大、漫长……又脆弱得如同泡沫的梦呢。”
路明非即使闭着眼,嘴角也忍不住抽动了一下,没好气地回应:“喂,我说你啊……每次都这么神出鬼没的,冥照和权柄也不是这么用的啊,这算不算恶意逃票?航空公司该找你补差价了。”
“哎呀呀,哥哥你这话可真伤透了我的心呐。”路鸣泽的声音带着夸张的委屈,随即又变得缥缈而意味深长,“我们兄弟之间,不用去计较这些俗世的规则吧?”
路明非无声地笑了笑,没有继续斗嘴。一种混合着满足、庆幸和一丝不安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他沉默片刻,在心底轻声呢喃:
“不过……如果这真的只是一场梦……那我也心甘情愿永远沉沦下去,不要醒来。”
识海中的声音安静了一瞬,那份惯有的玩世不恭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温和、甚至带着某种决意的平静:
“哥哥……”
“嗯?怎么了?”
“没什么。”路鸣泽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放心吧,哥哥。我会帮你……守住这场梦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毕竟‘梦’,就是我本身的权柄!”
……
芝加哥火车站,喧嚣依旧,空气里混杂着灰尘、廉价咖啡和流浪汉的气息。熟悉的罢工布告贴在墙上,熟悉的饮料机矗立在角落。路明非正恍惚着,一个更熟悉的声音带着熟悉的腔调,从他身后幽幽响起:
“one dollar… just one dollar, sir… please…”
路明非浑身一个激灵,猛地转过身。当他看清声音来源,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我靠!废柴师兄?!”他指着眼前的人,声音都变了调,“你……你这又是玩的哪一出啊?!行为艺术吗?还是卡塞尔又破产到需要你亲自下场体验生活了?”
只见芬格尔依旧那标志性的高大魁梧身材,但整个人……实在是有些不堪入目。一脸茂盛的络腮胡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隐约看出底下原本还算英挺的轮廓。胡子缝隙里,那双眼睛倒是依旧像烛火般闪亮,只不过此刻闪烁的是对一美元的纯粹渴望。他身上那件墨绿色的花格衬衫和那条拖沓到快要踩到脚的洒脚裤,皱巴巴、油光锃亮,天知道多久没洗了,散发着一股混合了汗味、烟味和街头气息的复杂味道。在这讲究的美国,就连真正的流浪汉都未必有他这般“原生态”的落魄造型。
芬格尔见路明非这副见了鬼的样子,嘿嘿一笑,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从地上利索地爬起来,伸手就要去搂路明非的肩膀,动作熟练得像演练过无数遍:
“害!师弟你这就不懂了吧!我这不是找找当年体验民间疾苦的感觉嘛!太久不温习,业务都快生疏了!”
然而,他的手刚伸到一半,就被一只白皙的手掌“啪”一声,精准地隔空拦住。
“停!”苏晓樯不知何时已挡在路明非身前,手臂伸直,掌心对着芬格尔,眉头紧皱,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就站那儿!别过来!”
芬格尔动作瞬间僵住,然后脸上迅速堆起职业化的、带着点谄媚的笑容:“哎哟!老板!您也在呢!您有什么指示?尽管吩咐!”
苏晓樯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扫了他一遍,她深吸一口气,从手包里快速抽出一张信用卡,夹在指尖,递到芬格尔面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立刻!马上!去找个最近的、看起来最像样的商场,从里到外给我换一身能见人的行头!然后,去找个地方,把你从头到脚,给我彻底洗干净!剃须刀、洗发水、沐浴露,都用好的!”
芬格尔眼睛瞬间亮得像探照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过信用卡,身体站得笔直,敬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得令!老板您放心!保证完成任务,焕然一新地回来见您!您和师弟稍等片刻!”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冲向车站出口,那敏捷的身手与他刚才的落魄形象形成了极其荒诞的对比。
芬格尔刚离开,夏弥就慢悠悠地从闸机口晃了出来,她看着芬格尔消失的方向,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摇了摇头。
“芬格尔师兄,还是这么……嗯,风格独特,活力四射啊。”
“你先别忙着笑话他,”路明非转过头抬手指了指候车大厅正上方,“抬头,看看那儿,是不是更眼熟?”
夏弥顺着他指的方向仰头望去——
只见空旷的候车大厅穹顶下,赫然悬挂着一条巨大的白色横幅,上面用粗黑的字体写着醒目又熟悉的标语:
【 tRY A wEEK wIthoUt RAILwAY !!! 】
(试试一周没有铁路的日子!!!)
横幅的边缘已经有些卷曲发黄,显然挂了有段日子了,透着一股“老演员”的沧桑感。
夏弥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又羞又恼地跺了跺脚,压低声音抗议:“嘿!路明非!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啊!谁还没个年少轻狂、不懂事的时候了!”
“好好好,不说这个了。”路明非从善如流地摆摆手,但脸上的笑意更深,“我就是感慨一下,当初在火车站第一次遇见的时候,那个看起来漂亮又活泼、还有点小可怜的小师妹,谁又能想到呢……啧啧,切开一看,里面居然是黑的!”
“路!明!非!”夏弥彻底炸毛了,像只被惹怒的小狮子,张牙舞爪地就朝着路明非冲了过去,“老娘今天跟你拼了!”
然而,她的气势汹汹只维持了不到十步。越靠近好整以暇、笑眯眯看着她的路明非,她的脚步就越慢,气势也像漏了气的皮球一样迅速瘪了下去。最后几步,她几乎是蹭过去的。她凑到苏晓樯身边,用气声飞快地嘀咕:“喂!姐妹!你怎么不拦着我点啊?!给个台阶下啊!”
说完,她不由分说地抓起苏晓樯的一只胳膊,熟练地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然后朝着路明非的方向虚张声势地比划着,声音扬高,演技浮夸:
“你别拦着我!苏晓樯你今天别拦着我!我非要跟这个混蛋拼个你死我活不可!让他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就在夏弥架着苏晓樯的胳膊,对着路明非张牙舞爪、演得正起劲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后面伸过来,精准地揪住了她卫衣的后脖领子,像拎一只不听话的小猫一样,轻轻松松把她给拎了回来。
“好了,别闹了。”楚子航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夏弥就势靠进楚子航怀里,还故意气哼哼地朝着路明非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哼!要不是师兄你和苏晓樯拦着我,我今天非得跟他大战三百回合,分个高下不可!”
这时,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零开口了,她指了指空旷的站台和悬挂的罢工横幅,点出了现实问题:“先别管那些了。现在的重点是,我们怎么回学校?铁路又瘫痪了。”
绘梨衣也轻轻扯了扯路明非的衣角,小脸上露出一丝担忧:“列车……不开了吗?那我们……是不是不能按时到学校了?”她记得很清楚,今天是必须报到的日子。
“害,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苏晓樯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坐直升机回去不就得了?反正学校里有现成的停机坪。等芬格尔回来让他带路,他对芝加哥熟门熟路。”
夏弥左右看了看,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哎?等等,咱们这支怎么好像缺斤少两的?我记得还有俩人呢?”
“哦,你说诺诺师姐和恺撒啊?”苏晓樯解释道,“人家那是什么档次,直接坐私人飞机走的,估计这会儿都快在学院喝上下午茶了。”
夏弥一听,眼睛顿时亮了,凑到苏晓樯身边,用胳膊肘捅了捅她,挤眉弄眼地说:“嘿!姐妹!不够意思啊!他们能坐私人飞机,你咋不给我们也安排一架?你这富婆的名头可不能白叫啊!”
苏晓樯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拜托!人家那是加图索家族的未来家主和他未婚妻,我这点家底跟人家能比吗?”她话锋一转,笑嘻嘻地把旁边安静待着的零和绘梨衣往前轻轻一推,“不过这事儿啊,你找她俩准没错!对她俩来说,调一架私人飞机,估计就跟我们打车差不多轻松。”
夏弥的目光在零、绘梨衣和苏晓樯之间扫了一圈,恍然大悟。她鬼鬼祟祟地蹭到路明非身边,用手肘悄悄捅了捅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充满了惊叹和戏谑:
“诶——!原来如此!老爹,可以啊!没看出来,您这眼光够毒辣的!合着我这三位‘后妈’,个顶个都是深藏不露的富婆啊?!”
她话音刚落,脑门上就如愿以偿地挨了路明非一记不轻不重的手刀。
“哎哟!”夏弥捂着额头夸张地叫唤起来。
楚子航无奈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