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芬把最后一块小饼放进嘴里，舌尖尝到焦香和芝麻的油味。她没多嚼，直接咽了下去。炉膛里的火已经暗了，只剩一点红光在灰里闪。她蹲下身，用铁钩把炭灰拨开，把剩下的饼渣扫进去，盖上炉门。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她就醒了。林建华还在睡，她轻手轻脚地下炕，穿上布鞋。她从柜子里拿出副食本，翻到肉票那页，指尖在一张小票上停了停，撕了下来。她把票折好塞进衣兜，又拿上粗粮票换来的玉米面口袋，出了门。
菜店门口排着队。她站了一会儿，轮到她时递上票。售货员从缸里捞出一块肥瘦相间的肉，称了半斤，包在纸里给她。她接过，肉还凉，贴在手心有点沉。
回到家，她先把肉放在案板上。刀是家里那把旧菜刀，刃口有些钝。她切下几块肥肉丁，剩下的切成小方块。锅坐上灶台，倒一点水，等水开后把肉倒进去。水慢慢变浑，浮起一层白沫。她用勺子撇干净，把肉捞出来，控干。
砂锅早就洗好了，摆在一边。她把焯过水的肉放进去，加两片姜、一段葱、一勺酱油、半勺糖精。再倒热水，刚好没过肉。她端着砂锅走到炉灶前，轻轻放进灶眼。
她弯腰清理炉膛。草木灰攒了几天，颜色发深。她用铁铲把灰扒出来，铺一层在灶底。然后从角落的小筐里拿出几根松枝炭。这是前些日子郑老爷子修椅子时剩下的边角料，她顺手捡回来晾干了。炭块不大，但很实，烧起来耐久。
她把炭一根根摆好，点着。火苗从缝隙里钻出来，慢慢变稳。她把砂锅坐上去，盖紧锅盖。又撕了张湿纸，一圈圈贴在锅盖边缘，把缝封住。做完这些，她直起身，退后一步，看着灶口。
火光映在她脸上，不烫，只是暖。她没去动锅，也没掀盖看。她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别揭锅，让火自己走。
上午她没闲着。玉米面和水搅成糊，倒在锅里摊平，做成一锅稠粥。锅边贴了几张杂粮饼，外皮烤得微黄。她把粥盛出来放凉，饼子收进篮子。午饭的事算完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坐在小凳上纳鞋底，耳朵却一直听着灶台那边的动静。火燃得稳，没有噼啪爆响，也没有断掉。她心里踏实了些。
快到中午时，院外传来脚步声。是林建华回来了。他推开门，身上带着外头的风。他把手套摘下来，挂在墙上。
“今天怎么这么香？”他闻了闻，“炖肉了？”
秀芬抬头看他：“嗯。这回用了新法子。”
“啥新法子？”
“郑老爷子说的，松枝炭煨，两小时不揭锅。”她指了指灶台，“刚满两个钟头，还没开盖。”
林建华走过去，没伸手碰锅，只低头看灶口。炭火已经转成暗红，热度均匀。他点点头：“老头懂行。”
秀芬这才起身，拿抹布垫着手，把锅盖掀开。一股热气冲出来，带着浓肉香，一下子散满了屋。汤色比以前深，油花浮在上面，颤巍巍的。肉块软塌塌地泡在汤里，筷子一碰就晃。
她盛了一碗，递给林建华。又给他拿了双筷子。
林建华坐下，先喝了一口汤。他没说话，慢慢咽下去。又夹了一块肉，送进嘴里。肉一碰牙就化开了，连筋膜都酥了。他嚼了几下，点点头。
“这个好吃。”他说，“比之前那个香，也烂。”
秀芬站在一旁，看着他吃。她没急着说话，等他把那块肉吃完，才开口：“真不一样？”
“真不一样。”他抬头看她，“以前的肉要嚼，这个不用。汤也厚，不是光有味儿。”
她笑了，嘴角往上提了一下，没大声。
他又吃了两口，忽然想起什么：“你一早上就弄这个？”
“嗯。清了炉膛，铺灰，放炭，封锅盖。中间一次没开。”
“怪不得这么稳。”他放下筷子，“你记性真好。”
秀芬没接话。她转身去厨房，又盛了一碗，放在桌上。这次是给自己的。她坐下来，慢慢吃。
两人吃完，她收拾碗筷，他去洗了把脸。屋里安静下来。窗外太阳偏西，光线照在炕沿上，形成一道斜影。
晚上饭后，两人上了炕。秀芬靠在被卷上缝补袜子。林建华脱了外衣，躺下半边身子。他没立刻睡，翻了个身，看着她。
“以后可以多做这个。”他说，“省肉，味道足。”
秀芬点头：“要是还有炭，就能常做。”
“炭不难。”他说，“厂里锯木头的边角料，我跟老张说一声，让他留点。或者我去废料堆翻翻。”
她抬眼看：“你能带回来？”
“能。不占地方，晒干就行。”
她低头继续缝，针线穿过布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咱们家锅太薄。”他忽然说，“火一大就容易糊底。要是换个厚点的砂锅，或者铸铁的，可能更好用。”
秀芬停下针：“你想买？”
“贵。”他说，“不过能用好多年。慢慢攒。”
她想了想：“行。每个月省两毛，半年够一个。”
“不止半年。”他笑了一声，“我还得买烟。”
她也笑了：“那你少抽一包，就快三个月了。”
他摇头：“那不行。一天一包是定数。”
她没再说。针线继续走，一针一针。
他又说：“你要是什么新法子，都跟我说。我能帮你打听材料。”
“我知道。”她说，“你也别太累。”
“不累。”他打了个哈欠，“就是觉得，你做的饭，越来越像样了。”
她没抬头，手指顿了一下，又继续缝。
外面夜深了。隔壁传来关窗的声音。院子里没人走动。屋里的灯昏黄，照在两人身上。
林建华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准备睡了。她还在缝最后一针。线头咬断，她把袜子叠好，放在一边。
她吹灭灯，躺下来。被子有点硬，刚洗过。她往里挪了点，靠近他的背。
“明天我想试试。”她说，“用这个法子炖萝卜。”
他没回头，声音闷闷的：“行。萝卜吸味，应该也不错。”
她闭上眼，没再说话。
他的呼吸慢慢变沉。她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白天做饭时蹭到灶灰的手背。
屋外，月亮升到了院子上方。一片瓦松动了，轻轻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