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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升起,又落下。

鹰愁关,已经足足两天,没响过一次战鼓,没射出过一根箭。

这座曾经代表大夏王朝在北境最后威严的雄关,现在就跟一座巨大的坟墓一样,死气沉沉。

城墙上的士兵,换岗的时候,都不自觉的避开南边的垛口。

没有人敢朝那个方向多看一眼。

因为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一里地外,那座在阳光下惨白,月光下又阴森可怖的京观。

一百颗头颅。

一百张曾经熟悉,现在却扭曲着痛苦跟惊恐的脸。

他们像一百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日夜不休的盯着这座关隘,无声的诉说那晚地狱一样的经历。

“呕——”

一个年轻士兵没忍住,扶着墙垛猛的干呕起来。

他旁边,几个老兵虽然还能勉强站着,但握着长矛的手却在控制不住的发抖。

恐惧是种病,比瘟疫传的还快。

不需要身体接触,一个眼神一声梦呓,就能在军营的每个角落里疯狂长出来。

士兵们私下里,再也不讨论什么军功荣誉了。

他们只会压低声音,交头接耳的谈论南边那支军队,还有他们的神女领主。

“你听说了吗?那晚的幸存者,是疯了死的...”

“什么铁雨,什么火龙...那根本不是人间的武器!”

“他们是恶魔!那个女人,是个会妖术的魔女!”

“将军为什么还不让我们撤?留在这里等死吗?!”

军心,正在飞快的垮掉。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鹰愁关主将卫康,正一个人坐在书房里。

书房的门窗紧闭,光线昏暗。

他面前,摊着一卷空白奏章,一方砚台里的墨汁已经半干。

他在这里,已经坐了足足一天一夜。

笔提了无数次,却始终落不下一个字。

该怎么写?

要怎么跟远在上京的皇帝,跟那些只懂勾心斗角的朝臣,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

“臣于鹰愁关,遭遇敌军。其军持有妖器,能降铁雨,口喷火龙,三百精骑,顷刻间化为齑粉?”

卫康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

这种奏章递上去,没人会信。

他们只会认为他卫康,要么是打了败仗为了推卸责任胡言乱语;要么,就是他自己也疯了。

他戎马一生,靠着谨慎跟战功,才爬到今天的位置。

他太清楚朝堂上那些人的嘴脸了。

他们不懂战争,他们只懂权术。

他们无法理解超出他们认知的事,只会把无法理解的一切,都当成谎言跟阴谋。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

“将军,您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门外传来副将担忧的声音。

卫康没回应。

他慢慢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一条小缝。

透过缝隙,他能清楚看到远处那座京观的轮廓。

那不是妖术。

卫康很确定。

那是某种...他无法理解,但却有规律的,更高级的技术。

就像铁匠能把矿石炼成铁,那个女人,掌握着一种能把钢铁变成雷霆的技术。

这已经不是一场实力相当的战争了。

这是一场铁剑对石矛,文明代差级别的碾压。

他下定了决心。

他重新回到案前,提起笔,蘸满了新墨。

这一次,他没有再犹豫。

他写的不再是战况,而是一份辞呈。

他以身染重疾,不堪军务为由,请求朝廷另派贤能,接管北境防务。

他没提那场惨败,也没描述那些恐怖的武器。

因为他知道那毫无意义。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从这个必死的棋局里摘出去。

至于朝廷会派谁来接替他这个烂摊子,至于大夏的江山会怎么样...

那已经不是他一个必败的将军能考虑的事了。

...

磐石城,议事厅。

气氛跟鹰愁关的死寂完全相反。

这里温暖如春,甚至还有点淡淡的茶香。

但潘律却觉得如坐针毡。

他看着坐在主位上,正悠闲的翻看一份矿产勘探报告的夏青禾,几次想说又没说。

那座京观像一根毒刺扎在他心上。

这两天,他夜不能寐。他满脑子都是史书上那些关于暴君酷吏的记载,还有他们最终众叛亲离身死国灭的下场。

“大人。”他忍不住开了口。

“嗯?”夏青禾抬起头,目光清澈,好像那座京观带来的阴霾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大人,筑京观一事有伤天和,怕是会失了人心。长此以往,天下英雄谁还敢投奔我们?我们岂不成了第二个陈天啸?”潘律的声音里带着悲痛跟恳切。

夏青禾放下报告,就这么看着他。

- 又来了。

- 又是这套人心向背的理论。

- 跟他们这些古代精英交流,有时候真比打仗还累。

“潘先生,”她耐着性子开口问,“你觉得,什么样的英雄会因为我杀敌人的手段残忍,就不来投奔我?”

潘律一愣:“自然是...心怀仁义,以苍生为念的英雄。”

“错了。”夏青禾摇了摇头。

“那种英雄大概只在说书先生的故事里有。”

“真正的天下英雄,那些在乱世中手握兵权割据一方的枭雄,他们投奔一个主公只看三件事。”

“第一,你够不够强,跟着你,能不能打胜仗。”

“第二,你够不够狠,你的敌人,会不会死得很惨。”

“第三,你够不够大方,跟着你能不能分到足够的土地金钱还有权力。”

夏青禾站起来走到潘律面前。

“那座京观就是筑给他们看的。它清清楚楚的告诉了全天下所有聪明人,以上三个问题的答案。”

“我够强,能用你们看不懂的方式杀人。”

“我够狠,当我的敌人,下场就是被筑成京观。”

“至于够不够大方...”她笑了笑,“等我们拿到黑风寨里的东西,他们就知道了。”

潘律被她这套现实到赤裸的枭雄逻辑说得哑口无言。

他发现,自己坚守的仁义,在夏青禾的实用主义面前,脆的跟纸一样。

“可是...可是百姓呢?”他不甘心的又问,“百姓会怕我们,把我们当成虎狼!”

“百姓?”夏青禾脸上的笑容没了。

“潘先生,我再问你。一个能让他们吃饱穿暖,分给他们土地,保护他们不受盗匪侵扰的虎狼。跟一个打着仁义旗号,却让他们纳捐缴税流离失所的王师。”

“你觉得,百姓会选择哪一个?”

“仁义,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是对自己人用,不是对敌人用的。”

“卫康的军队,是我的敌人。所以,我用京观招待他们。”

“北境的百姓是我的子民。所以我给他们砖房热炕还有一天三顿的白米饭。”

“这,就是我的道理。”

潘律不说话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好像看透了世间一切规矩的少女,心里第一次动摇了。

或许...她是对的。

或许,自己读了半辈子的圣贤书,还不如她这套从鲜血跟实践里总结出来的歪理,更接近这个乱世的真相。

“好了,不说这个了。”夏青禾见他已经松动,就不再逼他。

她转身走到那副巨大的军事地图前。

她的手指越过被标红的鹰愁关,点在黑石山脉腹地,一个画了大骷髅头的地方。

“卫康这颗钉子已经被我用恐惧牢牢的钉死在了鹰愁关。接到上京新命令前,他不敢动也不会动。”

“我们赢了至少一个月的时间窗口。”

“所以,潘先生。”

她的声音重新变得锐利,充满了力量。

“把你知道的,关于黑风寨的一切,都告诉我。”

“我们的下一个目标,是它。”

潘律精神一振,马上从刚才的道德困境里拔出来,进入了谋臣的角色。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地图前,目光也凝重起来。

“黑风寨盘踞黑石山近百年,传闻第一代寨主是前朝的一个叛将,熟悉机关阵法。山寨依山而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主道一线天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现任大当家黑心雕,为人残暴贪得无厌。但真正可怕的是他们二当家,人称笑面虎,据说这人心机深沉,在寨中根基很深。”

“最重要的是...”潘律的语调压得更低,“根据我得到的,关于前朝宝藏的线索。当年负责埋宝藏的工部侍郎,最后消失的地方就是黑风寨所在的区域。”

“所以,宝藏十有八九就在里头!”

夏青禾的眼睛亮了。

- 资金,终于要到账了。

- 有了钱,我的科技树,又能点亮一大截了。

- 什么坦克飞机,还不是指日可待?

“夏云峥!”她对着门外喊。

“在!”

夏云峥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他脸上的兴奋藏都藏不住。

京观是他亲手筑的。

那晚的屠杀是他亲眼见的。

他现在对自己妹妹的敬畏跟崇拜,已经到了顶点。

“命令!”

夏青禾的声音又清脆又果断。

“全军休整一天,补充弹药给养。”

“明天拂晓,除了留下一个营监视鹰愁关,主力部队全军出击!”

“目标...”

她的手指,重重的敲在地图上那个骷髅头的标记上。

“黑风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