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那声通报,好比一粒烧红的石子蹦进滚油里。整个聚义厅的气氛,当场就炸开了。
潘律的眉头拧成死结,本能的往前凑了一步,眼里全是戒备跟思索。
卫康的使者?
他怎么敢来?他凭什么来?
而站在大厅中央的李珏,反应则要激烈百倍。
他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的干干净净,嘴唇哆嗦,整个人仿佛被一道无形闪电劈中,僵死在原地。
“卫康的人...来了?”
“他来干什么?”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夏青禾会怎么选?她会不会...会不会把我的脑袋,当成礼物送给卫康?!”
顷刻间,无数恐怖的猜测毒蛇般钻进他脑子,啃食他那本就脆弱的神经。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让人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整个大厅,只有一个人,神色未变。
夏青禾。
她甚至连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都半分未改。
“哟,效率还挺高。”
“刚说疯狗,疯狗的信使就到了。”
“这是什么?动手前,还得先派人过来放句狠话?走个流程?”
“有意思,真有意思。”
她觉得这局面,哪里是危机,分明是一场送上门的精彩大戏。
而她,就是唯一的导演。
“大...大人...”潘律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卫康这人狡诈多疑,这时候派人过来,肯定有图谋。我们不如...”
他的意思是,先不见,拖一拖,看看情况。
“不必。”
夏青禾摆摆手,打断他。
她目光流转,落在那个快吓瘫的李珏身上,眼神玩味。
“李将军,你的选择题,现在多了一个选项。”
李珏猛的一个激灵,惊恐的抬起头。
“c,”夏青禾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当着卫康使者的面,演好你盟友的角色。”
她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冰凿,一句句钉进李珏的心里。
“演好了,黑石山矿业建设兵团副总管的位置,我给你留着。顿顿有肉还风光无限。”
她的声音陡然一冷。
“演不好...”
她没往下说。
但这没说完的话,比世上任何恶毒的诅咒都让李珏恐惧。
演不好,下场只有一个。
他的人头,会成为夏青禾跟卫康谈判桌上,最新鲜的筹码。
李珏的喉结剧烈的滚动了一下,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滚滚而下。他感觉自己就站在悬崖边,身后是万丈深渊,身前是唯一的救命稻草,细的跟头发丝一样。
他还有选择吗?
没有了。
从他踏进这座关隘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了。
“臣...”他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这字,声音嘶哑的好似砂纸在摩擦,“遵...遵命。”
“很好。”
夏青禾满意的点头,这才重新看向那名斥候。
“让他进来。”
她的声音,平静跟果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
片刻之后。
一个身穿禁军甲胄,头颅高昂面带傲色的青年将领,大步流星的走进聚义厅。
他叫张谦,是卫康的亲信之一,出身京城世家,眼高于顶,骨子里就瞧不起北境这帮“蛮子”。
一进大厅,他先是粗略的扫视了一圈。
当看到高坐主位之上的,竟然只是一个年轻的过分的女人时,他眼中的轻蔑之色更浓了。
“这就是那个所谓的神女?”
“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罢了。”
“北境无人,竟让一个女人当家做主。”
他的目光,又落在夏青禾身边的潘律身上,闪过一丝鄙夷。
“前朝的丧家之犬,居然也在这里。”
最后,他的视线,像是在寻找什么一样,在厅中扫荡。
当他看到李珏竟然完好无损的站在一旁,虽然脸色难看,但身上穿的还是禁军统领服饰,并没被囚禁的迹象时,张谦的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
情况...好像跟将军预想的不太一样。
但他没有多想,依旧端着京城上差的架子,对着夏青禾,敷衍的拱了拱手。
“鹰愁关卫康将军麾下,参将张谦,见过...夏首领。”
他刻意把“神女大人”这称呼,换成“夏首领”,其中的轻慢不言而喻。
夏青禾没理他。
她正低头,用一方洁白手帕,慢条斯理的擦着那把刚从李珏手上缴来的佩刀。
仿佛这把刀,比眼前这位钦差重要一百倍。
被如此无视,张谦的脸色一下有些挂不住了。
他强压下怒火,提高了声音:“夏首领!我奉卫康将军之命前来,是为给你指一条明路!”
“哦?”夏青禾终于抬起头,似乎才发现有他这么个人,“什么明路?”
“哼。”张谦冷笑一声,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你身边这位李珏将军,乃朝廷钦犯,勾结三皇子意图谋反,罪证确凿!我劝你立刻将他绑了,交由我们卫将军处置!”
他顿了顿,用一种施舍般的语气说道:
“只要你交出李珏,卫将军说了,他可以既往不咎,甚至上奏朝廷,承认你对这片土地的管辖权。让你当个名正言顺的北境之主,总好过当个占山为王的草头王,你说呢?”
这番话,说的恩威并施又滴水不漏。
在他看来,一个偏居一隅的地方势力,面对朝廷大将的招安,除了感恩戴德的接受,根本没有第二条路。
可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了一个气得发抖的声音。
“放屁!”
李珏照着夏青禾的剧本,嚯的站了出来,指着张谦鼻子骂:“张谦!你血口喷人!明明是卫康那国贼私通太子构陷忠良!我乃是奉三皇子殿下密令,前来跟神女大人结盟,共讨国贼的!”
“神女大人已经答应跟我等联手,不日就将发兵鹰愁关,清君侧诛叛逆!”
李珏这番话,半是表演,半是把自己的真实意图吼了出来,倒也显得义正辞严情绪饱满。
张谦彻底懵了。
他看着暴怒的李珏,又看看主位上那个似笑非笑的夏青禾,脑子当场成了一团浆糊。(大脑一片空白.jpg)
“结盟了?”
“他们已经结盟了?”
“这怎么可能!!”
“将军的计划,不是让他们狗咬狗吗?怎么他们...联合起来要咬我们了?”
夏青禾欣赏够了张谦那张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的脸,才终于慢悠悠的开了口。
她没看张谦,而是饶有兴致的对李珏说道:
“李将军,你看,人家来要人了。”
她的话,像一盆油,浇在了李珏刚刚点燃的火上。
李珏一下戏精附体,对着张谦怒吼:“张谦!你回去告诉卫康那条老狗!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我跟神女大人的联军,三日之内,必破鹰愁关!”
“你...你们...”张谦指着李珏,又指着夏青禾,气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一头撞进了一个为他精心布置的陷阱里。
这时,夏青禾那清冷的声音,才终于飘了过来。
“回去告诉卫康。”
“他的狗,跑到我的院子里乱吠,还想让我帮他抓另一只。这事儿,没这么算的。”
张谦猛的看向她。
只听夏青禾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
“我的规矩很简单。”
“进了我的院子,就是我的东西。”
“人,我不会给。”
“不仅不给,”她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我还打算问问他,带兵在我的地盘上追逐打闹,烟尘弄脏我的空气,马蹄踩坏我的花花草草,这笔过路费跟精神损失费,他打算怎么赔?”
“你...你敢要挟朝廷命官?!”张谦的声音都变了调。
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什么黄毛丫头。
她是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
“要挟?”夏青禾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不,我这是在跟他讲道理。”
“给他一天时间,让他准备好足够让我满意的赔偿。不然...”
她将手里的佩刀,“当”的一声,插回了刀鞘。
“我就亲自上门去取。”
张谦的心脏,随着那声脆响,狠狠的抽搐了一下。
他再也说不出一句狠话,那股子来自京城的傲气,早让眼前这女人蛮不讲理的强势碾的粉碎。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逃!
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原封不动的告诉卫将军!
“送客。”
夏青禾挥了挥手,像是赶走一只苍蝇。
张谦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退出了聚义厅。
大厅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潘律看着夏青禾的背影,眼神复杂到极点。他发现,自己以前学的那些纵横捭阖之术,在这女人的道理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李珏则像虚脱了一样,后背早让冷汗湿透。他知道,自己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夏青禾却转过身,冷冷的看着他。
“李将军,第一场戏,演的不错。”
“但光说不练是假把式。你的投名状,还不够。”
李珏心中一凛,连忙跪下:“请神女大人示下!”
“明天一早,”夏青禾眼里没一丝波澜,“你亲自带上你那三千兵马...哦不,现在是矿业建设兵团了。去鹰愁关下叫阵。”
“我要你骂,指着卫康的鼻子骂。骂他祖宗十八代,骂的他要是不出关,就是天下第一的缩头乌龟。”
“我要让北境所有的人,让卫康手下所有的兵都亲眼看到也亲耳听到。”
“你,三皇子的人,已经彻底,而且是死心塌地的,投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