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盖全球的金色光雨,终于缓缓消散。
如同持续了数年的漫长噩梦,走到了终点。
天穹之上,厚重如铅的阴霾被一只无形巨手撕开,露出了其后那片蔚蓝得令人心颤的底色。
第一缕真正的阳光,不带任何辐射与污染,纯净、温暖,如同一柄金色的利剑,刺破云层,精准地照射在联合指挥中心的巨大落地窗上。
世界,前所未有的寂静。
通讯频道里,再也没有绝望的嘶吼和怪物的咆哮,只有劫后余生的、压抑的喘息声。
紧接着,一座座地下避难所的厚重闸门缓缓开启,小心翼翼探出头来的人们,在看到那片湛蓝天空和金色阳光时,先是呆滞,而后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然而,在联合指挥中心里,气氛却诡异得可怕。
秦书仪、白小胖、战无双、柳司令……所有见证了最终决战的高层,都静静地站着,沐浴在这来之不易的阳光里。
温暖的光芒包裹着身体,驱散了地底深处的寒意,可他们每个人的心底,却有一股更加刺骨的冰冷寒流,正在疯狂蔓延。
赢了。
世界得救了。
本该是狂喜的时刻,可为什么……想哭?
秦书仪抬起手,阳光透过她的指缝,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滴晶莹的泪珠,毫无征兆地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碎成一朵小小的水花。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
喜悦?不,这感觉比刀割还要难受。
她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都是如此。
白小胖这个平日里最爱笑闹的胖子,此刻却用肥硕的手背胡乱擦着眼睛,肩膀一抽一抽的,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战无双,那个永远战意高昂的男人,此刻却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仿佛失去了灵魂。
“世界……得救了。”
秦书仪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与迷茫。
“可是,为什么我感觉我们输掉了一切?”
她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好像有一个人,用他的全部,换了我们所有人的明天。”
这句话,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人心中那把名为“悲伤”的枷锁。
一股巨大的、无法言说的空虚感与失落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淹没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是啊。
好像……是失去了什么。
失去了比生命、比胜利、比这个崭新的世界……更加重要的东西。
可那到底是什么?
是谁?
没有人能想起来。
记忆里,仿佛存在一个巨大的、漆黑的空洞。所有人都知道那里曾经有光,却无人记得那光的样子。
“我感觉不到战意了。”
战无双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沙哑。
“那个本该与我站在顶峰一决胜负的家伙……我甚至想不起他的样子。”
他的话,让众人心中的空洞感愈发强烈。
三天后,战后第一次最高会议召开。
会议的主题是“重建”。
气氛依旧沉重得能滴出水来。胜利的喜悦被这股莫名的悲伤冲刷得一干二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挥之不去的怅然。
“都打起精神来!”
白小胖试图活跃气氛,他走到主控台前,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人要向前看!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我把最终决战前的所有战略规划都调出来了,这些都是我们重建家园的宝贵蓝图!”
巨大的光幕在会议室中央展开。
一份份文件被投影出来。
《关于利用世界树根系净化土壤的猜想与实践方案》、《最终壁垒核心能源矩阵构架图》、《反攻计划·第三阶段·斩首行动》……
每一份计划都堪称神来之笔,其构思之精妙,逻辑之严谨,让在场的所有专家学者都叹为观止。
正是这些计划,一步步引导着人类,从深渊边缘,走向了最终的胜利。
众人看着这些熟悉的计划,心中的那份空虚感越发清晰。
他们仿佛能感觉到,在制定这些计划时,有一个声音在引导着他们,有一个身影在他们前方披荆斩棘。
可那个声音,那个身影,却在记忆里模糊成一片。
“好了,我们先从《新世界农业复苏白皮书》开始讨论……”
白小胖的手指在光幕上划过,点开了那份文件的详细信息。
下一秒,他的动作僵住了。
屏幕上,文件的所有信息都清晰可见,唯独最关键的一栏——
白小胖愣住了,他飞快地打开另一份文件。
第三份。
一片空白。
一份,两份,十份……
所有最关键、最天才、最核心的计划,其制定者的署名处,全部是一片空白,或是毫无意义的乱码!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从世界的底层逻辑中,将那个名字彻底抹去!
“不……不可能!”
白小胖的呼吸急促起来,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他疯狂地敲击着控制台,试图修复这个“错误”。
“这不可能!主脑记录不会出错!这里……这里应该有一个名字!是谁?!到底是谁?!”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变得尖利,最后化为一声力竭的嘶吼,回荡在死寂的会议室里。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那片刺眼的空白。
物证确凿。
冰冷的、无法辩驳的证据,摆在了他们面前。
真的有那么一个人。
一个领导他们取得了最终胜利的“幽灵”。
他存在过,他战斗过,他拯救了世界。
然后,他被所有人,连同这个世界一起,遗忘了。
那股盘旋心头数日的巨大悲伤,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焦点。
无声的眼泪,再次爬满了每一张面孔。
会议在无法继续的沉寂中结束。
秦书仪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的一切都整整齐齐,却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空旷。
她无意识地整理着桌面,指尖拂过一个摆在桌角的相框。
那是一个很精致的木质相框,但里面……是空的。
什么都没有。
秦书仪拿起相框,摩挲着光滑的玻璃表面。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买过一个空相框,更不记得为什么会把它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忽然,她的指尖微微一顿。
在相框玻璃的右下角,有一道极其轻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划痕。
那划痕很浅,像是指甲,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在上面轻轻划过时留下的痕迹。
秦书仪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将相框举到眼前,对着光线,死死地凝视着那道微不足道的划痕。
仿佛要穿透这片虚无,从那道唯一的痕迹里,找回一个被全世界遗忘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