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觉得自己快变成一块被腌渍的咸菜,软塌塌地瘫在床上,随着船只的起伏无力地摇晃。
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劲儿总算过去了一些,但脑袋还是晕沉沉的,四肢百骸都透着虚软。
谢霄端着一碗熬得稀烂的白粥和小碟酱瓜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只蔫头耷脑的小猫。
他坐到床边,将人半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
“吃点东西。”
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林晏没什么胃口,闻到米粥味甚至又想吐,但看着谢霄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乖乖张开嘴。
温热的粥滑入喉咙,带着淡淡的米香,居然没有引发不适。
谢霄喂得很慢,很有耐心,几口粥配一小根酱瓜。
一碗粥下肚,林晏感觉身上暖和了些,也有了点力气。他靠在谢霄怀里,小声抱怨:
“这船怎么老晃……还没完没了了……”
“习惯就好。”
谢霄替他擦了擦嘴角,“海上航行,本就如此。”
或许是谢霄的穴位按摩真的有效,或许是那碗粥提供了能量,也或许是年轻的身体适应力强。
又过了两日,林晏发现自己居然不再晕得天昏地暗了!
虽然船身依旧摇晃,但他已经能勉强适应,不再抱着木桶吐得死去活来。
活力一旦回来,好奇心就压不住了。
他开始像只刚出笼的小鸟,小心翼翼地探索这艘巨大的“海上城堡”。
他扒着舱门,看甲板上的水手们喊着号子,合力拉动粗壮的缆绳,调整着巨大的风帆角度。
那复杂的绳索系统看得他眼花缭乱。
他踮着脚,好奇地观望舵楼里那比他还高的巨大舵轮,看着舵手沉稳地操控着方向。
他甚至大着胆子摸了摸船舷两侧那些黑沉沉的、擦拭得锃亮的炮管,冰凉的触感让他缩回了手。
“呜呜,那个圆圆的筒子是干嘛的?”
他指着桅杆上一个像是望远镜的装置问。
“观测风向和远处海况的。”
谢霄言简意赅。
“那个一直转的盘子呢?”
他又发现新大陆。
“罗盘,指方向。”
“没有星星月亮的时候它也指吗?”
“指。”
林晏问题多得像个十万个为什么。谢霄大多时候只是简短回答,有时则会将他带到一旁无人处。
夕阳西下,海面铺满金光。谢霄让林晏坐在自己身前,背靠着自己胸膛,双臂环过他,手腕在虚空中看似随意地划动。
只有他能看见的幽蓝光幕在两人前方展开,上面是动态的星图、蜿蜒的海流线和复杂的气象符号。
谢霄缓缓地依据光幕上的信息讲解着:
“根据星辰方位和罗盘指向判断方向。海流会影响航速,需时常修正。云层变化,亦可预判天气……”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气息拂过林晏的耳廓。林晏听得半懂不懂,只觉得那些闪烁的线条和符号神秘又厉害。
但他更觉得厉害的,是身后这个人。呜呜怎么什么都懂?连天上星星怎么走,海里水怎么流都知道!
他心里崇拜喜欢得冒泡,忍不住侧过脸,飞快地在谢霄近在咫尺的脸颊上“啾”地亲了一口,眼睛亮晶晶的:“呜呜你真厉害!什么都懂!”
谢霄讲解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低头,看着怀里笑得像只偷腥小猫的少年,眸色骤然转深。
他箍在林晏腰间的手臂猛地收紧,另一只手精准地捏住了那纤细的后脖颈,带着点惩罚意味地微微用力。
林晏“哎哟”一声,还没反应过来,下巴就被抬起,谢霄灼热的唇已经重重压了下来!
这个吻带着海风的咸涩。
等他被放开时,嘴唇红肿,眼泛水光,气喘吁吁地瘫在谢霄怀里,脑子里早就把什么星辰海流忘得一干二净了。
“还听不听了?”谢霄的声音沙哑,指腹摩挲着他微微肿起的唇瓣。
林晏把滚烫的脸埋进他颈窝,小声嘟囔:“…不听了…晕…”
结果就是,航海知识没学到多少,当夜,林小公子又被谢老师以“惩罚不专心听课”为由,在颠簸的船舱里,“身体力行”地好好“教导”了好几遍,最后昏昏沉沉睡去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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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平浪静的日子,是船员们难得的休闲时光。几个老水手拿出鱼竿,坐在船舷边垂钓,算是改善伙食。
林晏见了,立刻兴致勃勃地凑过去。
水手们见是这位漂亮没架子的小公子,也乐得教他。给他找了根轻便的鱼竿,挂上鱼饵。
林晏学得有模有样,屏息凝神地盯着海面。突然,鱼线猛地一沉!
“有了有了!”
林晏兴奋得大叫,手忙脚乱地往上拉。那鱼力气极大,拽得鱼线嗡嗡作响,差点把他整个人带得往前扑去!
旁边一只大手及时伸来,稳稳地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覆上他抓着鱼竿的手,沉稳地发力。
谢霄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
“慢点收线,别硬拉。”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有了谢霄的帮忙,那条拼命挣扎的海鱼终于被提出了水面!
银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尾巴拼命甩动,溅了林晏一脸水花!
“哇!好大一条!”
林晏看着甲板上活蹦乱跳的鱼,兴奋得脸都红了,也顾不上擦脸上的水,抓着谢霄的袖子又跳又笑,“呜呜你看!我钓到的!晚上加餐!”
周围的水手们看着这对璧人,发出善意的哄笑声。
林晏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和谢霄几乎贴在一起,脸一红,赶紧松开手,但眼里的兴奋藏不住。
谢霄面色如常,只是淡淡扫了一眼那条鱼,对水手道:
“拿去厨房吧。”
目光收回时,不经意地掠过那几个刚才教林晏钓鱼、此刻正咧嘴笑的年轻水手,眼神微不可察地沉了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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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了陆地的尘嚣,海上的夜空纯净得如同巨大的黑丝绒幕布,上面撒满了细碎璀璨的钻石。
银河横贯天际,浩瀚壮丽,是在京城绝对看不到的景象。
夜里降温,谢霄拿了厚厚的毛毯,将林晏裹得严严实实,两人依偎着坐在船尾甲板的避风处。
海风带着凉意,四周只有海浪轻柔拍打船身的哗哗声,和风掠过帆索的呜咽。星空低垂,仿佛触手可及。
“看那边,”
谢霄指着南天几颗特别亮的、组成十字形的星星,“那几颗,海客们称之为‘南十字星’。传说,它是迷失在南方海域的渔夫魂魄所化,指引着回家的方向。”
林晏依偎在他怀里,仰着头,努力辨认着那陌生的星座,听得入了迷:
“真的吗?那北斗星呢?还能看见吗?”
“在北边,位置很低了。越往南,熟悉的星辰会逐渐隐没,新的星辰会出现。”
谢霄低沉的声音讲述着改编过的星辰“传说”,将未来的天文知识包裹在古老的故事里。
林晏听着那些遥远而浪漫的传说,看着头顶无垠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浩瀚星海,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天地的广阔和自身的渺小。
他下意识地往谢霄怀里缩了缩,后背紧贴着他温暖坚实的胸膛。
幸好。他偷偷想。天地再大,他还有呜呜。这个人,就是他在这茫茫大海上,最坚实的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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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晏性子活泼,没什么架子,又生得好看,很快就在船上混熟了。尤其是一些年轻的水手和低级军官,都喜欢跟他说话。
他时常把自己从京城带来的、所剩不多的精致点心分给大家尝鲜,虽然每人只能分到一小块,但也足以让常年在海上啃硬饼咸肉的水手们眉开眼笑。
他也爱缠着那些经验丰富的老水手,听他们讲惊险的航海故事:遭遇海盗的搏杀、穿越风暴的惊魂、异域港口的奇闻……听得他时而惊呼,时而屏息,大眼睛瞪得圆圆的。
有时听到兴起,他还会跟着水手们学唱几句跑调跑得没边的水手号子,咿咿呀呀的,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甲板上时常能听到他和水手们凑在一处说笑的声音。
谢霄大多时候只是在不远处看着,或是处理公务,或是查看海图,面色平静无波。
只是偶尔,当看到某个年轻水手跟林晏勾肩搭背,或是林晏被某个笑话逗得前仰后合、差点栽进别人怀里时,他周身的气压会骤然低下去几分,眼神冷得像结了冰。
是夜,舱室内的动静格外大了些。
林晏被折腾得眼角泛红,泪珠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不停求饶:
“呜…呜呜……我错了……”
“错哪儿了?”
谢霄的声音又沉又哑,动作却丝毫未缓。
林晏脑子晕乎乎的,根本想不明白自己又哪里惹到这尊煞神,只能凭着本能胡乱认错:
“……不该…不该吃太多…不该偷偷玩罗盘…不该…”
“再想。”
谢霄低头,咬住他敏感的耳垂,带来一阵酥麻。
林晏被逼得没法,带着哭音胡乱猜测:
“…是…是下午不该跟王老五学唱号子?太难听了?”
谢霄动作一顿,眼神更暗。
林晏福至心灵,猛地想起下午自己好像被那个叫赵三的年轻舵手逗得大笑,差点摔进对方怀里,是谢霄伸手拉了他一把……难道……
他赶紧伸出软绵绵的手臂搂住谢霄的脖子,主动凑上去亲他绷紧的下颌,声音又软又糯,带着十足的讨好:
“我错了…呜呜…我最喜欢你了…只喜欢呜呜…只跟你笑…以后只看着你…好不好?”
谢霄盯着他水光潋滟、满是依赖和讨好的眸子,看了许久,才几不可察地低哼一声。
他吻去林晏眼角的泪,声音依旧沙哑:
“记住你的话。”
林晏赶紧点头,像只被顺毛摸舒服了的猫,哼哼唧唧地往他怀里蹭,嘴里不住地嘟囔“最喜欢呜呜”,这才总算把今晚格外“凶”的谢霄给慢慢哄得平和下来。
等到风浪平息,林晏早已累得眼皮都睁不开,蜷在谢霄怀里沉沉睡去,压根没想明白这场突如其来的“教训”根源何在。
只觉得今晚的呜呜,格外的黏人,也格外的……不好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