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的水神虚影抬起的手掌尚未落下,李文却已动了。
他单膝跪在倾斜的甲板上,掌心贴住一道裂开的木缝。罗盘还在震颤,但他不再去握。刚才那一瞬的迟滞——水神因气运波动而动作凝滞——是唯一的窗口。他知道,这种空隙不会超过三息。
“就是现在。”他低声说,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吞没。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闭上了眼。体内一股温润的气机顺着掌心渗入船体,沿着江水传向深处。那是他与龙种之间的共鸣,也是他对植物精灵唯一的召唤方式。
江底静了一瞬。
紧接着,三道碧光自灵池残存的水域中冲出,如游鱼般划破浊浪,迅速沉入江流底部。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身形轻盈得像一缕水雾,在浑浊的江水中穿梭而下,贴近敌舰阴影。
李文站起身,站在高台边缘,目光扫过前方逼近的东吴战船。首舰已驶至八百步内,甲板上的弓弩手正在调整角度,准备齐射。两侧战船呈雁形展开,意图包抄主舰后路。他们的动作整齐,显然未因方才的震荡乱了阵脚。
但李文知道,真正的破局不在水面之上。
江底,三只植物精灵悄然靠近敌舰龙骨。它们并非实体,更像是由水脉与生机融合而成的能量之影,通体泛着微弱的绿光,头部长出细嫩的芽点,随水流轻轻摆动。它们感知着每一寸江水的流动,也感知着那些沉在泥沙中的古老根系。
一只精灵率先触碰到一艘中型战船的底部。它轻轻抬手,指尖划过船身木质。刹那间,一丝极细的藤蔓从江泥中钻出,柔韧如丝,却带着难以察觉的生命力,迅速缠绕上舵轴。
另一只精灵同步行动,将自身气息融入江底淤泥。那里本有呼吸草的残根,虽已被战火焚毁大半,但在它的引导下,残存的生机开始复苏。新的藤蔓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蔓延,像一张无形的网,悄然铺向更多敌舰。
第三只精灵则潜伏在主战场中央,静静等待指令。
李文双手缓缓抬起,掌心相对,仿佛在丈量江面的宽度。他的手指微微划动,模拟水流循环的轨迹。这是他在试验阶段摸索出的引导方式——不靠言语,不靠符咒,而是以意念牵引精灵之间的协作。
江底的藤蔓突然暴长。
数十条柔韧的水藤破泥而出,如活蛇般缠上五艘敌舰的船底。有的卡住舵轮,有的绞紧龙骨接缝,甚至有一艘小型哨船直接被藤蔓从侧面拖拽,船身剧烈倾斜,差点翻覆。
“怎么回事!”敌舰上传来惊呼。
东吴水兵急忙挥刀砍伐。藤蔓断裂处流出淡绿色汁液,随水流散开,可不到两息,断口处又生出新芽,继续生长。一名士兵连砍七刀,刀刃都卷了边,藤蔓却越缠越紧。
“砍不完!这东西……会自己长!”有人慌了神,声音发抖。
几艘战船开始失控。原本严密的阵型出现松动,两艘本要包抄的侧翼船只被迫停航,船员全力清理藤蔓。主舰上的将领怒吼下令,命人投火油焚烧江面,企图用高温逼退这些诡异的植物。
可火焰刚燃起,江底便涌出一股清流,将火势扑灭。那是植物精灵释放的水波,精准地打湿了浮油,让其无法点燃。
李文站在高台上,神情未变。他知道,这才刚开始。
他双掌猛然合拢。
江底最后那只潜伏的精灵睁开了眼。
它双臂张开,身体化作一道光流,注入江底最大的那片藤蔓网络。其余两只精灵也随之响应,将所有生命力集中于一点——敌舰最密集的区域。
整片江底仿佛活了过来。
无数藤蔓从泥中暴起,交织成网,不仅缠住船底,更将数艘战船的龙骨连接在一起。它们不再是零散的干扰,而成了一个整体的共振结构。
精灵发出无声的震鸣。
江面骤然掀起环形波浪,如同水底有巨兽翻身。两艘靠得最近的中型战船被横向推离原位,船身猛烈撞击,发出刺耳的撕裂声。其中一艘侧舷破裂,进水极快,短短十几息便开始下沉。船上士兵尖叫着跳江逃生,可江流此刻异常紊乱,不少人被卷入漩涡,挣扎几下便不见踪影。
另一艘虽未沉没,但舵轴彻底卡死,只能随波漂流,撞向友舰,引发连锁混乱。
主舰上的西域士兵看得目瞪口呆。
“那……那是咱们的兵?”有人喃喃。
“不是兵。”旁边一人摇头,“那是活的东西。”
李文听着身后传来的窃窃私语,没有回头。他只是轻轻放下双手,衣袖拂过湿透的栏杆。
这时,一名副将快步上前,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将军,敌阵已乱,是否下令追击?芦湾伏兵可即刻出击,趁势压上!”
李文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不。”他说,“收网太早,鱼会断线。”
他望向江心。那道水神虚影仍悬浮在空中,双目无瞳,却似乎正缓缓转向他们所在的方向。方才那一击虽未伤其本体,但显然引起了注意。虚影的手掌依旧悬在半空,未曾落下,像是在重新评估局势。
李文知道,真正的对抗才刚刚开始。
他转身走向船尾,取出一块空白竹简和一支炭笔。当着全军的面,他蹲下身,在竹简上写下几行字:“敌舰五艘受困,两艘沉没,伤亡不明。作战单位:水生植物精灵。战术代号:藤缚。”
写完,他将竹简交给亲卫:“归档《西域战策·水部》,列为首例实战记录。”
亲卫接过竹简,神情肃然。
周围将士看着这一幕,原本的惊疑渐渐转为信服。这不是偶然的奇术,而是一种可以复制、可以研究、可以依靠的新战法。
李文站起身,走到船头,俯身掬起一捧江水。
水中倒映着他略显疲惫的脸,还有那几点尚未完全隐去的碧光。精灵们已经退回江底休整,光点微弱,频率缓慢,说明消耗不小,但并未受损。
“你们不是工具。”他对着江面说,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是能一起活下去的伙伴。”
说完,他将水洒回江中。
江流轻轻荡漾,那几点光随之沉入深处。
远处,东吴残余战船已退至三里外,重新列阵。旗语闪烁,显然是在紧急商议对策。但他们再不敢贸然逼近,方才那一幕太过诡异——不是法术轰杀,也不是兵力压制,而是整条江水仿佛突然背叛了他们。
李文立于高台,衣袍湿透,发丝贴在额角。罗盘仍在掌心,裂纹未愈,但震动已平息。他没有再看敌军,而是盯着江心那道虚影。
他知道对方不会就此罢手。
果然,片刻之后,那虚影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下。
这一次,它没有立刻发动攻击。
而是指尖微动,轻轻一点。
江底某处,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