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沙丘，李文已经站在训练场东侧的哨岗下。
他没回主帐，也没再去偏帐。昨夜西南空仓那两道静止的呼吸还在他脑子里盘着，像两根扎进地底的钉子。但他知道，现在动不得。内鬼已经入网，可军心若散，再抓十个奸细也无用。
训练场上尘土扬起，新兵们正围着一圈木桩跳坑。这是龙骑士基础体能训法，讲究脚力稳、腰背挺，为日后驾驭龙气打底。呼衍铁立在高台，黑袍垂地，脸上看不出情绪，只偶尔抬手点一下动作走形的人。
李文靠在旗杆后，袖口微动，指尖掠过木剑剑柄。他不打算露面，只想看看这些新补进来的兵，到底有多少是真心想战，又有多少是来混粮饷的。
就在这时，一声嗤笑从队列里炸出来。
“这算什么？抱木头、跳沙坑，连马都不让碰，跟娃娃玩泥巴有啥两样？”
说话的是个高壮汉子，满脸不服，肩宽背厚，一看就是力气型的好手。他这一开口，周围几个新兵也跟着咧嘴，有人低声附和：“咱们可是来打仗的，不是来搬石头的。”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停下动作，有人交头接耳。一名值守军官皱眉要上前，却被李文轻轻摇头拦住。
高台上的呼衍铁依旧不动，连眼皮都没抬。
那汉子见没人管，胆子更大了，把沙袋往地上一摔：“要这么练，我宁可去喂骆驼！哪天真遇敌，难道拿木桩砸人？”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自高台跃下。
没有怒吼，没有训斥，只有刀出鞘的冷响。
“锵——”
狼头刀劈入石板，离那汉子脚尖不过三寸，刀身颤动，嗡鸣不止。沙粒被震得跳起，在晨光中簌簌落下。
全场死寂。
呼衍铁站定，右手仍搭在刀柄上，声音不高，却像砂石碾过铁板：“明天日出前，围着绿洲跑二十圈。背三十斤沙袋，少一圈，鞭十下。”
那汉子脸色变了，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反驳。
“现在。”呼衍铁抬头扫视全场，“谁还想说两句？”
无人应声。
“滚下去准备。”他收回目光，淡淡道。
那汉子咬牙捡起沙袋，转身就走。其他新兵低头归队，再没人敢抬头乱看。
李文站在原地，没动。他知道，这事还没完。二十圈，绕绿洲一圈至少五里，一百里路负重狂奔，别说人，骡子都得趴下。可若是不应，军威何在？
第二天天还没亮，训练场外就传来脚步声。
那汉子背着沙袋出发了，身影在昏暗中晃动。呼衍铁登上城楼，取鼓槌，一敲定音。每完成一圈，鼓声便响一次，沉闷如雷，传遍营地。
李文清晨巡营，正好赶上第十圈。
那人已经快撑不住了。步子歪斜，肩膀磨破，血渗进粗布衣里。沙袋一角裂开，细沙洒了一路。可他还在跑，牙关紧咬，眼里全是狠劲。
呼衍铁在城楼上大喝：“最后十圈！跑不完，没早饭！”
那汉子猛地抬头，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吼，竟又提了速。
围观的新兵越来越多，有人同情，有人冷笑，也有人开始小声议论：“值不值啊，就为一句话……”
李文站在场边，目光落在沙袋上。
到了第十八圈末段，那人几乎是在爬。膝盖磕在地上，手肘撑地往前挪。忽然，“哗啦”一声，沙袋彻底撕裂，金光倾泻而出。
一地金币，在朝阳下闪得刺眼。
众人愣住。
呼衍铁的声音从城楼上传来，冷得像铁：“昨夜查账，发现有人克扣军饷。这笔钱，原是要私吞的。今天让他背着跑，跑一圈，亮一分清白！”
全场哗然。
有人弯腰捡起一枚金币，翻过来一看，背面刻着龟兹商队的标记。再看那汉子，满脸血汗，眼神却清亮，哪像是贪财之徒？
“我不是偷的。”那汉子喘着粗气，嗓音嘶哑，“是昨天发饷时，管事塞给我的，让我闭嘴。我不肯，他就说我训练懈怠，该罚。”
呼衍铁沉默片刻，挥手下令：“查后勤账册，调昨日发饷记录。把经手人名字报上来。”
李文站在场边，终于明白了呼衍铁的用意。
这不是罚一个人，是杀一群人。
他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腰间的木剑。剑柄温润，昨夜冰谷归来时留下的划痕还在，只是被摩挲得更浅了。
正午前，消息传开：两名后勤小吏被押进禁闭房，其中一人正是昨夜在南线巡队名单上出现两次的士兵。另一人，则是李守诚亲信的远亲。
李文没去审人，也没过问。他知道，有些事，必须让下面的人自己办。
下午操练恢复，新兵们动作整齐了许多。没人再笑木桩沙坑，也没人抱怨训练枯燥。那个跑完二十圈的汉子被安排在前排，虽然走路还瘸，但背挺得笔直。
呼衍铁下了城楼，走到他面前，扔过去一瓶药酒。
“明早继续。”他说。
那汉子接过，点头，没说话。
李文转身走向了望台，脚步不急不缓。他需要一个能镇得住场的人，既能杀人立威，又能分清黑白。呼衍铁做到了。
他刚踏上台阶，一名传令兵从西侧飞奔而来，铠甲未卸，脸上带着尘土。
“将军！北线急报！”
呼衍铁立刻转身。
“龟兹使团昨夜遭袭，护卫全灭，使者生死不明。现场留下匈奴箭簇，箭尾刻着‘枭’字。”
呼衍铁眼神一凛，看向李文。
李文站在高处，风吹起他的宽袍，木剑垂在身侧。他盯着传令兵手中的箭支，看了很久。
然后他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听清了。
“召集鹰骑，半个时辰内整装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