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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着那半片染血的龙袍,蹲在晨光最暗的胡同口,听自己的心跳——咚、咚、咚——一下一下,像有人在里面敲棺材钉。袁府的枪声、狗吠、锣响还在耳膜里打旋,可更让我发毛的,是瞎老头那一滩血——我明明射中他手腕,他却整个人消失,像被夜一口吞了。

布偷人脸四个字,在我脑里走马灯似地转。我低头看怀里的龙袍,金龙半张脸沾了血,嘴角翘得更高,像在阴笑:李三,你这张脸,还能戴几天?

我甩甩头,把血布用油纸裹紧,贴肉塞进里衣。冰凉的面料一挨胸口,我浑身打了个冷战,却也被激出狠劲:锁开了,布到手,下一步——拼上另外半片!谁拦我,我就撬谁的锁!

天光大亮,我不敢回土地庙,摸到南城根一间破祠堂。断砖缝里生满蒿草,三尊木佛歪脑袋,漆皮剥落,笑比哭还难看。我供桌上铺开袁府草图,添今日新墨:锁藏暗箭、梁上钢针、瞎老头血迹……每画一笔,心脏都跟着抽一下。

七巧连环锁,十二根簧片,我破了七根,却被暗箭逼退。锁框底缘,还有五根在等我。我闭眼回忆簧片回声——哒、哒、哒……节奏不一,像五颗牙,咬得人无法下嘴。更糟的,玻璃罩被枪打碎,展厅灯火通明,袁府必定加岗,我再想潜入,难比登天。

我咬牙,在图纸上画个红圈,写:必须另寻入口。红圈旁,又添三个字:杜小月。

杜小月,人称锁菩萨,南城千钥堂掌柜,专给洋人造锁,也替国人开锁。去年我帮她从军阀手里抢回她弟弟,她欠我一条命,更欠我一把金手指——能探百里锁、听半丝簧的巧手。我摸出燕子笺,写:

三日后子时,老地方,借你指尖。

笺上画半片龙鳞,吹干墨迹,折成飞雁,塞进竹筒。傍晚,我找到常在祠堂外捡破烂的小叫花,给他两块大洋,让他把竹筒送到千钥堂。小叫花蹦跳着走远,我心稍定:有了杜小月,锁能开;可锁后面的暗箭、瞎眼老头、黑棺材,又靠谁去挡?

夜沉,我换短打,潜回前门。白天袁府门口车水马龙,夜里却静得瘆人,石狮子瞪眼,像等我自投罗网。我不敢靠近,绕到后墙外,远远看——白日打碎的那扇窗,已钉上厚木板,两把大锁交叉,像给棺材下钉。墙根新增两盏汽灯,亮如白昼,灯下四条黑影来回踱步,狗吠声却听不见,想必还在药劲里睡。

我隐在暗处,正盘算如何靠近,忽听一声,侧门开了条缝,一盏马灯晃出,灯光照出一张熟脸——王短命!他左臂吊绷带,右手拎食盒,一步一瘸,显然是那晚枪响后吃了挂落。我心里一揪:兄弟,对不住了。可也暗喜——他欠我命,更欠我个解释。

我学两声蝈蝈叫,王短命脚下一顿,马灯晃了晃。他左右看,借口解手,闪进黑影。我贴墙根凑过去,压低嗓子:兄弟,还我人情。他抬眼,眸子里血丝比蛛网还密:李三,你害我挨枪子儿,还想要啥?我攥住他手腕:我要你值班表、钥匙图,外加一条进馆的路。他苦笑:上峰已换防,再帮你,我命真没了。

我盯着他眼睛:你娘还在通州等你升团长接她享福,你死了,谁管老人?他浑身一震,半晌,从怀里摸出一张叠成方胜的纸:明晚亥时,厨房运潲水,只有一炷香空档,走菜窖,直通展厅回廊。钥匙图在此,再帮,我剁手。

我接过纸,心头却像压了块铅:一炷香,我要开锁、取布、躲箭、防瞎老头,还要拼上另外半片——这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次日夜,我提前潜到菜窖口。潲水车驶来,臭气熏天,赶车老头骂骂咧咧卸桶,我贴车尾钻进窖道。窖里黑如锅底,我火折子不敢点,只能摸墙前行,指尖蹭到满手黏滑——不知是油是血。地道尽头,木梯上传来微弱灯光,我屏息,爬两步,听上面脚步,计算规律:七声重,两声轻,是更夫。等他走远,我顶开窖门,闪进回廊。

回廊尽头,就是展厅侧门。门上了新锁——德造大锁,比七巧连环锁还毒,锁孔旁加护盖,撬错一步,盖内毒针弹出。我摸出铁丝,手却汗湿打滑,心里骂娘:杜小月还没到,我一人怎扛?

正急,身后轻风掠过,一只冰凉小手捂住我嘴:别动,锁菩萨来也。我回头,杜小月一身夜行衣,只露一双水杏眼,瞳仁里燃着火。她掌心翻出一枚薄如蝉翼的金叶子,插入锁孔,耳朵贴锁,指尖轻颤——哒、哒、哒……五声过,锁盖弹开,却未射毒针。我长吐一口气,低声:欠你一回。她冷笑:先活着出去再说。

展厅内,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玻璃罩换了新,比昨日厚一倍,锁依旧是七巧连环,却加罩铁笼,笼上再缠铁链,像给锁穿铠甲。我牙根发痒:袁府这是布下天罗地网,等我伸头。杜小月贴笼听锁,眉头越皱越紧:笼锁连环,开笼必触警铃,铃在梁顶,一响,伏兵立至。

我抬眼,梁上果然悬着铜铃,铃舌系细丝,直通窗外。窗外,月光惨白,照出远处屋脊一排黑影——火枪手?我心脏打鼓,手心全是汗。小月低声:同时剪断铃丝、撬开锁笼,再破七巧连环,需三人,我们只有两只手。

我咬咬牙,掏出那把二踢脚,火药里已重新掺了铁砂,威力更大:我炸铃,你开锁,一秒内完成。小月瞪大眼:炸铃等于报信!我笑:所以得赌——赌他们反应慢半拍。

说干就干。我点燃二踢脚,对准梁顶,一声巨响,铁砂四溅,铜铃碎成粉,同时小月金叶子飞转,撬开笼锁,我铁丝直入七巧连环,哒、哒、哒——十二根簧片依次过,锁开,罩起。我伸手取布,指尖却摸了个空——

罩内,空空如也!

我脑袋一声,血全涌上头顶:龙袍碎片,又提前被调包?!

硝烟未尽,窗外黑影已动,脚步如潮。小月拽我:我红眼,一把掀翻玻璃罩,碎响里,罩底竟露出暗格,格内一张黄纸,纸上血字:

布在棺材,脸在布下。

我心脏停跳,随即狂喜:黑棺材!那口夜吞月光的黑棺材!

回廊尽头,脚步声逼近。我揣起黄纸,与小月蹿房越脊,一路狂奔。风在耳边笑,笑声里夹着棺材钉的冷光。我胸口却像燃着一团火:

棺材等我,我等布;

布下压脸,脸要翻身!

逃出袁府,天已泛青。我站在护城河边,看水里自己倒影——半边脸被硝烟熏黑,半边被月光照得惨白,像被劈成两半。我抬手,把黄纸贴胸,与那半片龙袍叠在一起。

金龙半张嘴,血字八行,一起心跳: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