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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从绷带里渗出来,一滴滴砸在英租界的青石板上,像敲更。

阿阮扛着我,肩膀瘦得硌人,却硬是一声不吭。

拐进一条废烟馆后门,她脚下一滑,我俩同时摔进黑暗的楼梯间。

我断腿撞墙,疼得眼前炸白光,嘴里却笑:阮大小姐,你这男伴当得不称职啊。

她反手捂住我的嘴,声音压得极低:闭嘴,安德森的人搜到隔壁街了。

外面果然传来皮靴踏水声、狼狗低吼,还有安德森半生不熟的中国话:挨家挨户!燕子受伤,跑不远!

我透过门缝,看见他半边脸缠着染血纱布,蓝眼睛在夜色里烧着怨毒的磷火。

这位探长,半个时辰前差点被雷管炸成烟花,如今却像地狱恶犬,循着血味追来。

烟馆地下室潮得能拧出水,破灯晃着昏黄。

阿阮剪开我再次被血浸透的衣襟,肩背两处贯穿,胸口一片焦糊。

没有麻药,她直接把酒浇上去,我地倒抽冷气,五指抠进地面,指甲崩裂。

再忍忍。她声音抖,却下手极稳,针线穿过皮肉,像在缝一件破旗。

我扭头,看见她额上全是汗,一缕短发黏在嘴角,忽然觉得这张脸比十万大洋还值得拼命。

缝完最后一针,她瘫坐旁边,大口喘气。

我摸出那根染血白羽,递给她:留个纪念,下次我飞得高些,别再溅你一身。

她没接,却一把握住我的手,掌心滚烫:李三,我们要活着出去,一起。

那一瞬,我胸口比伤口还热——原来两个字,能把飞贼的骨头点燃。

外面狗吠突然逼近,楼梯木板被踩得响。

阿阮一把摁灭灯,黑暗像厚布蒙头。

我听见自己心跳,也听见狼狗鼻息就在头顶。

千钧一发,喵——一声尖厉猫叫划破死寂,接着是狗群混乱嘶吼,皮靴乱踹,滚开,畜生!

我愣住——哪来的猫?

阿阮贴耳小声:我上楼前扔了只野猫,狗见猫,比见爹还亲。

果然,追兵被猫引得反向奔出,皮靴声渐渐远去。

黑暗里,我摸到她右手,十指相扣,像扣住最后一线生机。

危机暂退,阿阮从风衣内袋掏出那份血染文件,压低声音:我对比了安德森办公室的账本,这是上半部,写,下半部应该写。

我借火机微光扫过,纸页上密密麻麻德文与数字,夹杂着opiumArsenal。

最下角,却有一行中文钢笔字:

货入库,人入土,火油封闸。

我眼皮直跳——两字,在袁府密室我也听过。

原来那不是安德森私人发明,而是整条暗线:用火油焚尸灭迹,再嫁祸给帮会火兵。

阿阮抬眼,眸子里映着火苗:如果公开,袁文会、安德森,还有背后日本商社,全得完蛋。

我苦笑:公开?我们连这条街都出不去。

她合上火机,声音轻而坚定:那就让他们自己公开——把火油,浇到他们自己头上。

楼梯口忽又传来脚步,这次极轻,像猫垫。

我握紧飞虎爪,阿阮抄起破板凳。

黑影缓缓显形,却是个佝偻小老头,提油纸灯笼,背一只竹篓。

别动手,自己人。他举手,灯笼照出满脸麻子——竟是失踪多日的开锁张!

我瞳孔地震:老张不是被泡成白皮猪了吗?

老张苦笑:死的是替身,袁爷怕我泄密,提前安排我躲英租界。

我怒火地窜上脑门,一把揪住他衣领:你他妈知道是局,还看我往里跳?

他叹息低声:我若早说,你肯信?袁爷手段,你懂的。

阿阮按住我肩:先别内讧,他能找到我们,就有路出去。

老张点头,从竹篓底摸出一件东西——

一只煤油打火机,机身上刻着F.o两个字母。

安德森公馆地下仓库,有批火油今晚装船,运往塘沽。这是启动钥匙。只要点着,整条暗线灰飞烟灭。

我眯眼:你让我放火?烧租界仓库,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老张抬眼,浑浊里闪着恨:我徒弟替袁爷死,我想让袁爷也尝尝被火烤的滋味。

原来,他要借我手,报私仇。

我扭头看阿阮,她眸子亮得吓人:火能灭口,也能照明。

那一瞬,我知道我们仨被同一团火逼成同伙。

子时两点,我们贴着墙根潜往码头。

雪停了,霜花覆地,踩上去作响,像走在碎骨上。

远远看见仓库大灯,铁门半掩,工人扛油桶穿梭。

安德森脸上缠着纱布,站在中央,一半脸是人,一半脸是鬼,正用英语吼:快点!天亮前装完!

我懂点洋泾浜,听出意思:火油上船后,直接送日军舰,换军火。

阿阮举起相机,却被我按下:先别打草惊蛇。

老张从竹篓里摸出三瓶洋酒,里面灌了煤油,布条封口——简易燃烧弹。

一人一瓶,扔向油桶,火道会自己找吃的。

我咬开瓶塞,刺鼻煤油味冲进脑门,像提前闻到地狱。

火攻定在工人换班空档。

我负责引开守卫,阿阮拍照留证,老张点火。

分工完毕,阿阮忽然伸手,把我耳后那根白羽取下,用血指尖在羽茎写下一行小字:

若我折翼,替我飞。

她踮脚,在我被硝烟熏黑的额头落一吻,冰凉,却烫得我灵魂打颤。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原来生离死别,比子弹更疼。

行动开始。

我瘸着腿冲出黑暗,朝空中放了两枪,在夜里炸开。

守卫立刻被吸引,狼狗狂吠,人群潮水般追来。

我踩着货箱跳跃,断腿钻心疼,却不敢停。

子弹擦耳,火星溅在雪地,像一场逆向的流星雨。

与此同时,老张猫腰贴近油桶堆,点燃第一瓶燃烧弹,地扔出。

火球划弧,砸在木桶上,一声,烈焰腾起三丈高,黑烟冲天。

风借火势,一路舔向更多油桶,爆炸声此起彼伏,震得人脚底发麻。

安德森狂吼,拔枪朝老张方向扫射,老张肩头中弹,倒在火海,却笑得像哭:徒弟,师父给你烤全羊!

我翻滚到货箱后,正欲接应阿阮,忽见她被两名守卫扭住,相机摔在地上。

我嘶吼:放开她!

抬手飞虎爪甩出,缠住横梁,我借力荡起,一脚踹翻守卫,却把伤口全部撕裂,血雨一样洒。

阿阮扑过来扶我,却被安德森截住去路。

他半边脸焦黑,肌肉翻卷,笑比鬼哭:记者小姐,照片留下,人也可以留下。

我挡在阿阮身前,摸向腰后——空了,枪早打飞。

安德森抬枪,黑洞口贴我眉心:

燕子,下地狱飞吧。

我闭眼,却听见一声爆响——

血雾炸开,倒下的却是安德森。

我睁眼,看见老张站在火里,双手端枪,胸口已被血染透。

他朝我咧嘴,嘴唇无声开合:活——下——去——

火舌卷过,他整个人被烈焰吞没,像一根倔强的枯柴,终于完成最后的燃烧。

大火失控,连环爆炸开始,码头成炼狱。

我背起阿阮,踩着滚烫铁板,一瘸一拐冲向码头尽头。

背后油桶接连炸裂,火球冲天而起,照得海面积雪通红。

浪头拍来,我们无路可退,面前只剩漆黑海水与十米高落差。

阿阮紧紧搂住我脖子,在我耳边轻声:

我咬牙,纵身一跃——

风在耳边尖啸,火海在头顶翻滚,像世界末日。

冰凉海水瞬间裹住我们,把所有灼痛、子弹、火油、阴谋,一并熄灭。

水面火光摇曳,我抱着阿阮,拼命往远处漂。

浪头起伏,她抬手,把那只写着血字的白羽再次插回我耳后,声音轻得像泡沫:

李三,我们没折翼,我们只是——

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