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光,在通天河不息的涛声与陈家庄压抑的期盼中,缓缓流淌而过。这三天里,村落表面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如同暴风雨前沉闷的低气压。村民们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每个人的眉宇间都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眼神交汇时,充满了无声的恐惧与一丝被玄奘师徒点燃的、微弱的希望。他们按照“规矩”,开始准备祭祀的一应物事——清洗庙宇,准备香烛,甚至开始缝制那象征不祥的红色童衣,只是这一次,心中却怀揣着与前人截然不同的祈盼。
玄奘依旧在那间简陋的土屋中静养。三日调息,虽未能恢复多少佛元,但气息总算稳固了些许,不再如风中残烛。他更多的是在沉淀心神,将黑风岭的牺牲与即将面对的新劫难融汇贯通,佛心在虚弱中愈发剔透坚韧。他偶尔会与村中老者交谈,言语平和,不着痕迹地安抚着众人惶惑的心灵,也进一步了解了这“灵感大王”百年来的种种作为,越发断定此獠绝非善类。
孙悟空则显得有些不耐烦,但也按捺住了性子。他时常溜达到河边,火眼金睛穿透浑浊的江水,试图窥探河底深处的景象。然而,那通天河水不仅浑浊,更深处似乎笼罩着一层奇异的力量,阻碍着他的探查,只能隐约感觉到一股庞大而古老的妖气盘踞在极深之处,如同蛰伏的洪荒巨兽,这让他心中的警惕又多了几分。他更多的是在熟悉自身变化之术,尤其是要变化成那稚嫩童子,需得将一身惊天动地的修为与桀骜之气收敛到极致,这对于天性张扬的他而言,也算是一种别样的修行。
陈默在这三日里,则几乎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与地脉、水脉的感应之中。他尝试着将感知的触须沿着河岸,小心翼翼地探入那奔腾的河水。起初,只能感受到浩荡汹涌的水灵之力,以及那股沉淀在极深处的、苍凉悲寂的古老意蕴。但随着他心灯之力的持续浸润与耐心的感知,他渐渐捕捉到了一些更加细微的波动——那并非单纯的水流,而是一种……带着秩序性的能量流转,仿佛这八百里河床之下,隐藏着一个庞大而古老的阵法脉络,在默默汲取着水脉与地脉的力量,维系着某种存在。这个发现让他心中凛然,这“灵感大王”恐怕比想象的还要难缠。
第三日,黄昏。
残阳如血,夕阳的余晖将通天河的浊浪染成了一片凄艳的红色,仿佛整个河面都被鲜血所浸染。咆哮的河水声在这血色的余晖中也显得格外肃穆,仿佛带着几分肃杀之意。
陈澄老丈带领着几位村中德高望重的长者,他们面色凝重,手中捧着两套崭新的、刺目的红色童衣,缓缓地走向那座简陋的土屋,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
终于,他们来到了土屋前,陈澄老丈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用颤抖的声音喊道:“圣僧……时辰快到了。”他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傍晚显得格外清晰,却又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和不安。
玄奘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如水:“有劳老丈。”他看向身旁的孙悟空与陈默,“悟空,陈默,一切小心。”
孙悟空咧嘴一笑,浑不在意:“师父放心,看俺老孙的手段!”说罢,他身形一晃,周身闪过一道微不可察的金光,那雷公脸、瘦削精干的身躯竟如同缩水般变小,眨眼间便化作一个约莫七八岁年纪、梳着冲天辫、眉眼间却依旧带着一丝掩藏不住的机灵与桀骜的男童,只是那身磅礴的妖圣气息,已被收敛得如同寻常孩童。
陈默也深吸一口气,运转变化之术。他本就年纪不大,面容清秀,变化起来更为容易。清光闪过,他已化作一个同样年纪、穿着红衣、眼神清澈中带着一丝沉稳的女童模样。(注:原文灵感大王祭祀需童男童女,此处沿用)
两个“童子”站在院中,若非知情,绝难看出破绽。
玄奘仔细看了看,微微颔首:“形神兼备,甚好。切记,入庙之后,静观其变,莫要轻易动手,需探明其根脚与巢穴所在。”
“晓得!”变化后的孙悟空(童男)声音也变得清脆,却依旧带着那份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陈默(童女)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陈澄老丈等人见二人变化得如此神似,心中稍安,连忙将红衣奉上。孙悟空和陈默各自接过,套在外面那红色的布料,如同火焰,更衬得这祭祀带着一股邪异的氛围。
当下,由陈澄老丈带头,一行人默然无声,朝着村外河边的“灵感大王庙”走去。
那庙宇坐落在一处突出的河崖之上,直面滔滔江水,位置险要。庙宇不大,青黑色的岩石垒砌,显得古朴而阴森。庙门洞开,里面黑黢黢的,仿佛巨兽张开的嘴巴。庙前空地上,已经摆好了香案,上面陈列着三牲祭品,香炉中插着儿臂粗的线香,烟气袅袅,混合着河风的湿气与水腥味,散发出一种令人不适的气息。
村民们将孙悟空和陈默所变的童男童女引至庙内。庙内光线昏暗,只有神龛前点着两盏昏黄的长明灯。神龛之上,供奉的并非什么庄严神像,而是一尊雕刻粗糙、鱼首人身、披着鳞甲、手持钢叉的狰狞塑像,想必便是那“灵感大王”了。塑像的眼珠不知是何物镶嵌,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幽幽的冷光,仿佛正注视着殿内的一切。
“童男童女”被安置在神龛前冰冷的石制祭坛上。那祭坛光滑异常,隐隐透着一股吸力与寒意。
陈澄老丈带着村民,在庙外按照惯例,焚香叩拜,口中念念有词,无非是些祈求大王息怒,保佑风调雨顺,安然渡河的套话。只是这一次,他们的祈祷声中,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紧张与期盼。
仪式完毕,陈澄老丈回头,担忧地看了一眼庙内那两个小小的红色身影,咬了咬牙,挥挥手,带着所有村民,迅速而沉默地退走了,不敢有丝毫停留。按照规矩,祭祀开始,凡人不得窥视,否则将招致大祸。
顷刻间,河崖之上,只剩下这座孤零零的庙宇,以及庙内两个假扮的祭品,面对着门外奔腾咆哮的通天河,还有那即将到来的、所谓的“灵感大王”。
庙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长明灯灯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以及远处河水永不停歇的轰鸣。
孙悟空所变的童男,盘腿坐在冰冷的祭坛上,看似乖巧,一双眼睛却在黑暗中滴溜溜乱转,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动静。陈默所变的女童,则静静坐着,双手看似随意地放在膝上,实则心神已与脚下的大地、与庙外那浩瀚的水脉紧密相连,全力感应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
月上中天,清冷的月光透过庙门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河风的呼啸声似乎更急了。
就在子时将至,阴气最盛的时刻——
呼——!
一股极其阴冷、潮湿、带着浓郁水腥味的怪风,毫无征兆地自庙外卷入,吹得那两盏长明灯的光焰剧烈摇曳,几欲熄灭!
庙门外,那原本轰鸣的河水声中,夹杂进了一种异样的、如同无数水族窃窃私语般的嘈杂声,由远及近!
来了!
孙悟空和陈默同时精神一振,却又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伪装出普通孩童应有的、恐惧而茫然的样子。
只见庙门外那浑浊的河面上,无声无息地涌起一团浓郁如墨的黑雾!黑雾之中,两点猩红的光芒骤然亮起,如同巨兽的眼睛,冰冷地盯住了庙内的祭坛!
一个低沉、沙哑、仿佛含着泥沙的声音,伴随着那股令人作呕的腥风,缓缓传了进来:
“时辰已到……祭品……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