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的脚步顿在半路，罗盘的指针还在动。不是晃，也不是乱转，而是缓慢、持续地朝着山坡上方偏去，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拽着。她没出声，只是抬手压了压肩膀，示意陈悦停下。
陈悦立刻蹲下，把背上的魂魄轻轻放在一丛低矮灌木后。那人已经说不出话，身体半透明，呼吸若有若无，只能靠引魂绳勉强维系形体。她回头看了林小满一眼，手指无声地比了个“三”，表示相机仍在密封袋里，三层包扎，没有破损。
林小满点头，从袖口抽出一枚铜铃，铃身刻着细密纹路，边缘有些磨损。她手腕轻抖，铃声响了三下，清脆却不高，像是风掠过屋檐下的铁片。声音落下的瞬间，四周空气仿佛凝了一瞬，树叶不动，连远处工厂残余的杂音都像是被吸走了。
没人回应。
但周予安的脸色变了。他原本就虚得厉害，现在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一层光，轮廓边缘开始轻微颤抖。他抬起手，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地上依旧空荡荡的，一丝痕迹都没有。
“它还在。”他声音很轻，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不是冲我们来的……可它一直盯着。”
林小满眯起眼，目光扫向山坡高处的树林。月光被云遮了大半，树影交叠，看不出任何异常。可她能感觉到，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没有消失，反而更清晰了。不是敌意，也不是善意，就像有人站在暗处，静静看着一场戏演到中途。
她忽然低声说：“那道印记会动。”
陈悦猛地抬头，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这个。周予安却察觉到了她的意图——这是试探。如果监视者和那个血色符印有关，哪怕只是一丝联系，都会有所反应。
几秒过去，风起了。
不是自然的风。树叶翻动的方向不一致，有的朝左，有的朝右，像是被无形的手拨弄。林小满握紧铃铛，另一只手悄悄摸出一枚镇魂钉，指尖用力掐住钉尾的凹槽。
“你不是他们的人。”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穿透了寂静，“否则刚才在工厂里你就出手了。既然看了这么久，何必藏到最后？”
话音落下，她手臂一扬，镇魂钉直射向十米外的一棵老槐树冠。钉子破空而去，撞上枝干，发出一声闷响，随即钉入树皮，微微颤动。
树没动。
人出现了。
一道身影静静地立在一根横斜的枯枝上，离地近五米，长袍垂落，衣摆竟未随风飘起。他面容模糊，看不清年纪，唯有一双眼睛，在夜色中泛着幽深的光，像是井底映着星，又像什么都没映。
周予安浑身一震，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林小满迅速甩出引魂绳，缠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拉，才让他稳住身形。那股压迫感不是冲着活人来的，而是直接作用于灵体本身，像有东西在啃噬他的存在。
“你是谁？”林小满站稳脚跟，声音沉稳，没有退。
那人没答。嘴角似乎动了一下，像是笑，又不像。
“你们打断了仪式。”他终于开口，嗓音低哑，不带情绪，却让人心底发冷，“不该插手的事，做了，就得承担后果。”
“谁定的规矩？”林小满反问，“谁告诉你，我们可以袖手旁观？”
“不是规矩。”他缓缓摇头，“是秩序。你们打破的，不止是一场仪式。”
林小满盯着他，手指扣紧罗盘边缘。她想再问，可对方的气息太怪。不像鬼，不像人，也不像那些披着黑袍行邪术的家伙。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个漏洞，不该出现在这里，却又实实在在地站着。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换了个问法。
那人没回答，只是微微侧头，视线越过她，落在陈悦身上。陈悦心头一紧，下意识把相机往怀里收了收。下一秒，那人又看向周予安，目光停了几息，像是在确认什么。
“引魂人。”他忽然说，“你以为你在渡魂，其实你也在引路。”
“什么意思？”
“你每救一个，就多一条线。”他声音更低了些，“线连多了，门就会开。而你们，都是钥匙。”
林小满皱眉，还没来得及追问，那人已缓缓抬起一只手。不是攻击，也不是结印，只是掌心朝下，轻轻一压。
刹那间，周予安闷哼一声，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引魂绳剧烈震动，险些脱手。他的身体开始出现裂痕般的虚化，像是玻璃上蔓延的细纹，随时会碎成粉末。
“住手！”林小满厉喝，立刻将罗盘贴在他胸口，注入一丝灵力稳住魂体。
那人收回手，身影开始变淡，如同雾气被风吹散。临消失前，他留下一句话：
“别再靠近那面墙。”
话音落地，人已不见。连气息都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林小满喘了口气，额角渗出冷汗。她低头看周予安，他的脸色惨白，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引魂绳还在发光，但光芒明显黯淡了许多。
“还能走吗？”她问。
周予安勉强点头，声音断断续续：“我……还能撑一会儿。它没想杀我……只是……警告。”
陈悦从地上爬起来，背上魂魄，低声道：“他说的‘墙’，是不是工厂里那堵被炸开的？”
林小满没回答。她想起相机里的照片——那道蛇形纹路，在屏幕熄灭前，确实动了一下。不是错觉，也不是影像故障。它像活物一样，顺着皮肤爬行了一寸。
她伸手摸了摸防水袋，布料干燥，封口严实。可她不敢保证，里面的东西会不会已经被“看见”。
“走。”她最终说，“先回书店。”
三人重新启程，脚步放得极轻。沟谷越来越窄，两侧岩壁逼近，头顶只剩一线天空。陈悦走在中间，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周予安。他飘在最后，身形忽明忽暗，像信号不良的画面。
林小满走在最前，罗盘拿在手里，指针恢复了正常，可她心里清楚——刚才那一幕不会结束。那不是普通的警告，而是某种规则层面的干涉。那个人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也知道他们拿到了什么。
快到谷口时，路边出现一块废弃的路牌，歪斜地插在土里，字迹模糊。陈悦瞥了一眼，脚步微顿。
牌子上依稀能辨出几个字：前方五百米，青溪书屋。
那是他们的临时据点，也是目前唯一安全的地方。
林小满加快脚步，刚要迈上坡道，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她猛地回头。
周予安正抬起手，指尖碰了碰自己的脸颊。一缕灰白色的雾状物质，正从他的嘴角缓缓溢出，像呼吸时呵出的白气，却带着腐朽的气息。那雾没有消散，而是悬在空中，慢慢扭曲，形成一个极短的弧线。
像一个字的起笔。
林小满冲过去抓住他的手腕：“别说话！闭上嘴！”
周予安瞪大眼，想点头，却控制不住地张了张口。又一缕雾飘了出来，在空中凝成半个圈，像是某个符号的残部。
陈悦也冲了过来，从背包里掏出一张黄纸，上面画着简单的封印纹。她按在周予安嘴边，黄纸瞬间变黑，边缘卷曲焦化。
“不行……压不住。”她声音发紧。
林小满咬牙，一把撕下衣角，蘸了点唾液，在纸上快速画了个反向符。她将纸贴在周予安额心，低声念了一句口诀。
周予安全身一震，那股灰雾终于停止溢出。他瘫软下来，全靠引魂绳吊着才没散开。
林小满扶着他，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坡顶。那里有盏昏黄的路灯，照着一家老旧书店的招牌。灯泡一闪一闪，像是接触不良。
“快到了。”她说。
三人继续往前走。地面开始铺上水泥，路边出现垃圾桶和自行车架。城市的味道回来了。
就在他们踏上最后一段台阶时，林小满忽然觉得手腕一凉。
她低头看去。
罗盘的指针，不知何时又偏转了方向。
这次指向的，是书店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