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的颤音还在空气中回荡,像是从极深处传来的警报。林小满的手已经离开石片,转而抓起柜台上的笔记本,翻到刚写完的那一页。墨迹未干,最后一个字还微微晕开。
“正在醒来的梦。”她低声重复,目光抬起,“在哪儿?”
梦境编织者站在屋中央,长袍边缘仍在轻微波动。他闭上眼,指尖抵住太阳穴,像是在对抗某种内部的撕扯。片刻后,他睁开眼,声音比之前更哑:“东边……老城区。有东西在拉扯我,像钩子扎进骨头里。”
周予安不知何时已飘到门边,手搭在玻璃门把上。他没回头,只说:“我去看看。”
林小满没拦他。她快步走到墙角,取下挂在木架上的帆布包,往里塞了纸笔、一瓶清水和一支细长的银针——那是她用来稳定灵觉的工具。她顺手将笔记本夹进去,拉好拉链。
“走。”她说。
三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夜风贴着地面扫过门槛,卷起一小片枯叶。林小满没有关门,灯还亮着,照出门口一块方形的光斑。她回头看了一眼,石片仍握在掌心,温热的,像是刚从阳光下拾起。
他们一路向东,穿过两条街。城市的喧嚣渐渐被老旧居民区的沉寂取代。路灯间隔远,光线昏黄,照得墙面斑驳如旧画。越往里走,空气越沉,仿佛吸进肺里的不只是夜气,还有某种滞重的情绪。
梦境编织者脚步虚浮,几次踉跄。林小满伸手扶了一下他的手臂,触感像碰到了浸水的薄纱,冷而空荡。
“你还撑得住?”她问。
他点头,喉咙滚动了一下:“它在叫。不是声音,是……一种拉扯。像有人在我脑子里种了根线,正被人慢慢收。”
周予安走在最前面,忽然停下。他抬手指向不远处一栋六层老楼:“那边,三楼阳台,有个小女孩一直对着墙说话。”
林小满走近小区入口,发现铁门旁立着一块社区公告牌。一张新贴的通知写着:“近期部分儿童出现夜间惊厥症状,请家长注意观察,及时就医。”落款是社区卫生站,日期是昨天。
她掏出随身证件,在值班室登记为“心理援助志愿者”,顺利进入。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陈年拖鞋和潮湿水泥混合的气味。她们按通知上的信息找到了三户家庭,但敲门后无一例外被婉拒。一位中年妇女隔着猫眼说:“孩子睡了,不方便。”
林小满退到楼下空地,抬头望。三楼那户人家的窗帘没拉严,一道缝隙里透出微弱的蓝光——是电视开着。
周予安悄无声息地穿墙而入,几秒后又飘出来,脸色发白:“她在哭。墙上……有影子在动,不是她的。她一直在说‘别进来’,可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林小满从包里取出引魂罗盘。铜壳表面刻着一圈模糊的纹路,指针本应指向北方,此刻却剧烈偏转,直直指向地面。
“不是鬼。”她喃喃,“是别的东西。”
梦境编织者蹲下身,手掌贴在水泥地上。他的指尖开始渗出极淡的雾气,像是呼吸在结霜。“是我的梦留下的痕迹。但它变了味,像腐烂的果子。”
林小满蹲在他旁边,用指尖沾了瓶里的水,在掌心画了个简符。她将手贴向地面,闭眼感应。
一瞬间,无数碎片涌入脑海:黑暗的走廊、扭曲的门框、一个孩子蜷缩在床角,嘴里念着“墙里有人”。画面一闪而过,紧接着是另一幕——成年人站在浴室镜子前,镜中的脸缓缓裂开,嘴角咧到耳根。
她猛地抽手,睁开眼,呼吸有些乱。
“不止一个。”她说,“它在扩散。不单是孩子,大人也开始受影响。”
梦境编织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织梦的时候,从不用恐惧做线。可现在这些梦……它们喜欢痛,喜欢怕。”
林小满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我们得找源头。你还能感应到最强的点吗?”
他闭眼良久,再睁眼时瞳孔收缩:“南边一点,靠近医院方向。那里……有更多的哭声。”
他们刚走出小区,路口传来一声闷响。
一辆电动车撞上了路边护栏,骑车人摔倒在地,头盔滚出两米远。围观的人很快围上去,有人喊“打120”,也有人说“这人是不是癫痫发作了”。
林小满快步上前。伤者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坐在地上,双手抱头,嘴唇哆嗦:“地上……全是黑藤,爬过来缠脚……我躲不开……”
警察正在调取监控。林小满凑近看了一眼屏幕——路面平整,路灯清晰,没有任何异常。
她退到一旁,再次用指尖沾水画符,掌心朝下悬于事故地点上方。
这一次,她看到了。
地面残留着极细的黑色丝状物,像蛛网,又像血管,从护栏根部蔓延至电动车倒下的位置。它们缓慢蠕动,正一点点消散。
“是梦的残渣。”她转身看向梦境编织者,“你认得吗?”
那人盯着那片区域,身体剧烈一震。他抬起手,像是要触碰什么,却又猛地收回。“这是……我三个月前给一个失眠老人做的安眠梦。我用的是暖光和雨声,可现在……它变成了这个样子。”
周予安站在他身后,眉头紧锁:“它还记得你吗?”
“不。”他摇头,声音发抖,“它看我的眼神,像看陌生人。”
林小满收起符水,将笔记本抽出,快速写下:“四月一日,晚九点二十七分,现实受损确认。梦境污染已造成实际伤害,目标转移至第三人民医院周边区域。”
她合上本子,抬头看向南边。
远处,救护车的鸣笛由远及近,又一辆闪着红灯的车疾驰而过。
“走。”她说,“还没结束。”
周予安跟上她的脚步,余光瞥见梦境编织者的肩头,静魂铃正微微发烫,表面浮现出一道极细的裂痕。
林小满走在最前,帆布包斜挎在肩,手指始终插在包口内侧,握着那支银针。她的步伐稳定,没有回头。
街道两侧的住户陆续亮起灯,有婴儿啼哭,有夫妻争执,也有老人咳嗽着关窗。
某一刻,她忽然停步。
前方十字路口的交通灯明明是绿灯,可两名行人却同时停下,仰头望着天空,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其中一人突然大喊:“它下来了!”随即拔腿狂奔。
林小满眯起眼,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
夜空晴朗,星辰清晰。
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