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框上方的痕迹正在缓慢消散,像是被无形的风吹淡了墨迹。林小满没有抬头再看第二眼,她蹲下身,指尖沾了点地面的灰尘,又在旁边画了一个三角,方向与那符号相反。粉笔灰不够,她便用指甲划出轮廓,动作轻而稳。
“我们不说名字。”她低声说,“只说你记得的事。”
陈默站在原地,魂影微微晃动,像被风吹动的烛火。他没动,也没出声,但眼神落在那个粉笔画的三角上,停了很久。
周予安靠在墙边,呼吸很轻。他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贴在自己胸口,一下一下地轻按,像是在模仿某种节奏。他的手指微颤,可那动作却带着某种安抚的力量,慢慢渗进空气里。
陈默的身形渐渐稳定下来。
林小满抬头看他,“你最怕什么?不是被打的时候,是……一个人的时候。”
陈默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几乎听不见:“我怕……没人听见我说话。”
“然后呢?”她问。
“不是一次。”他声音低下去,“是从前年冬天开始的。我值日那天,扫帚被人折断了,放在我桌上。没人承认,老师问是谁,全班都低头。后来,我的课本经常不见,作业本被人撕掉一页,上面写着‘废物不配写作业’。我告诉班主任,她说‘同学之间要团结’,然后让我别计较。”
林小满没接话,只是轻轻点头。
“我不是因为疼才想死的。”陈默的声音忽然抖了一下,“是那天早读,我坐在位置上,全班突然安静。然后一张纸条传到我桌上——画着一口棺材,写着‘你死了会有人哭吗?’”
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抬头看,所有人都低头看书,像什么都没发生。可我知道,他们在等我哭。我不能哭,一哭,他们就会笑得更大声。”
林小满的手指蜷了蜷,指甲陷进掌心。
“那天放学,我去了天台。”陈默继续说,“我不是想跳,是想看看……有没有人来找我。十分钟,二十分钟……一个人都没有。连值日老师路过,都绕开我走。”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那一刻我才明白,我不是被打倒的,是从没人愿意看见我开始,我就已经死了。”
空气静得能听见呼吸的起伏。
林小满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没有伸手碰他,只是看着他的眼睛:“所以你那天……是想被人看见?”
陈默点头,眼眶泛起一层薄雾,“我想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可我站了那么久,没人上来。最后是我自己走下来的。第二天,我就……”
他说不下去了。
周予安忽然动了动,手指从胸口移开,转而轻轻搭在自己的手腕上。他的脸色比刚才更白,可眼神却格外清醒。他看着陈默,声音很轻:“你说的……我都记得。”
林小满一愣,“你也经历过?”
周予安没回答,只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的魂体泛起一阵微弱的波纹,像是水面被风吹皱。那波动持续了几秒,随即平复。
“不是一样的事。”他终于开口,“可那种……被所有人绕着走的感觉,我懂。”
林小满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陈默,“所以你最后那天,有人站在你面前,袖口有那个痕迹,是不是?”
陈默点头,“他没说话,就看着我。然后转身走了。我不知道他是谁,可我知道……他不是学生。”
林小满盯着地面的粉笔三角,手指轻轻划过边缘,“你有没有试过告诉别人?”
“我说过。”陈默声音很轻,“我给心理老师写过信,说我想死。她批注‘情绪波动,建议多参加集体活动’,把信贴在公告栏上,说‘这是同学自我反思的范例’。”
林小满猛地抬头。
“全班都看到了。”陈默苦笑了一下,“从那以后,他们叫我‘想死哥’。连平时不欺负我的人,也开始躲着我走。”
周予安的手指突然收紧,指节泛白。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魂体再次出现波动,比刚才更剧烈。他靠在墙上,嘴唇微微发抖,像是在忍耐某种突如其来的痛楚。
林小满立刻察觉,“你还好吗?”
“没事。”他摇头,声音有点哑,“只是……有点闷。”
林小满没再追问,她蹲回地上,手指继续描着那个三角,“陈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天,有人上来找你,哪怕只是问一句‘你没事吧’,你会不会……留下来?”
陈默怔住了。
他站在原地,魂影微微晃动,像是被风吹动的纸片。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我会的。只要有人上来,哪怕只是站在我旁边,不说话……我都会留下来。”
林小满抬起头,看着他,“那现在呢?现在有人看见你了,你愿不愿意……让他们记住你不是‘想死哥’,而是陈默?”
陈默没说话。
可他的魂影不再蜷缩,肩膀微微挺起,像是第一次真正站直了身体。
周予安靠在墙边,呼吸渐渐平稳。他看着陈默,忽然说:“你不是一个人。”
陈默转头看他。
“我们都在。”周予安的声音很轻,却很稳,“你不说,没人知道。可你说出来了,就有人听见了。”
林小满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照片里是那个模糊的符号。她没看太久,只是轻轻滑动,翻到下一张——是陈默生前最后一张校园卡照片,脸有点瘦,眼神安静。
她把手机收好,看向陈默,“明天,我要让更多人知道你是谁。不是作为一个被欺负的人,而是作为一个……被忽视的人。你愿意吗?”
陈默看着她,嘴唇动了动,终于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周予安忽然抬手,指向门边的地面。
林小满顺着看去。
那道湿脚印残留的水痕,原本弯弯曲曲通向走廊深处,此刻竟在缓缓回缩。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远处往回走,沿着原来的路径,一点一点靠近。
陈默的魂影猛地一颤。
林小满没动,只是慢慢蹲下,手指再次划过地上的粉笔三角。她没抬头,声音很轻:“如果他在看,那就让他听清楚——我们不怕你。”
水痕停在了门缝前,不再前进,也不再后退。
周予安靠在墙边,手指再次贴上胸口,轻轻按着。他的呼吸又开始变得不稳,可眼神却始终盯着那道水痕。
林小满站起身,走到陈默身边,轻声说:“你不用再一个人扛了。”
陈默看着她,眼中的雾气慢慢散开,露出一丝极淡的光。
就在这时,周予安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个符号……我死前,见过一次。”
林小满猛地转头。
“不是在学校。”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里多了某种林小满从未见过的东西,“是在医院走廊。有人穿着白大褂,袖口有同样的痕迹。他站在我病房门口,看了我三分钟,然后走了。”
林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握住手机。
陈默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
周予安忽然抬手,指向门框上方。
林小满抬头——
那里原本已经淡去的痕迹,竟又浮现出来,比刚才更清晰。三角嵌在圆环中,边缘微微扭曲,像是被风吹动的纸角,正缓缓向下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