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的手还搭在门把手上，指节发麻，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她没松开，也不敢动。门外的风停了，玻璃上那片湿漉漉的落叶也不再晃。她能感觉到体内的东西沉下去了，不是消失，而是像沙粒落进深井，一层层压住，不再乱窜。
她迈了一步，鞋底在地板上拖出轻微的响。
柜台上的纸还在，那张她点过三下的白纸，边缘微微卷起。她盯着它，没去碰。刚才撕下的另一半，她记得塞进了抽屉。现在，她慢慢拉开抽屉，取出那半张纸。两片边缘对上，严丝合缝，像是从没分开过。
小女孩蹲在书架边，抱着那本旧书，眼睛盯着她。
“叔叔回来了吗？”她问。
林小满没回答。她把拼好的纸轻轻放在柜台上，指尖压了压。
地板震了一下。
不是地震，是某种频率在共振。从地窖方向传来，很轻，但持续不断。像是有人在敲一面埋在地下的鼓。
书架上的书页无风自动。一本，两本，三本……全是那些她救过的作家留下的书。封面泛着微光，文字从纸里浮出来，像萤火虫一样飘向空中。它们没散开，而是聚在一起，越聚越密，最后凝成一本半透明的书，悬浮在书店中央。
封面是空白的。
但几秒后，字浮现了。
《引魂人与星灵少女》。
林小满认得这个标题。是周予安的手稿名字。可现在，它不再是某个人的未完成小说，而是所有被解开的执念汇聚成的总和。
光书轻轻翻动一页。
没有声音，但她知道那页写的是什么——是那些没能说出口的话，是那些走错的路，是那些终于被理解的遗憾。
她抬头看向地窖方向。
门没开，但里面亮了。
不是蓝光，也不是银光，是一种温润的、像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光。两个影子在光里浮现，一个穿着湿透的校服，背着断了带的书包；另一个是干瘦的轮廓，站在石台上，胸口空着。
过去和现世的周予安，同时出现了。
他们没说话，影子边缘开始模糊，像是被风吹散的烟。可散开的不是消失，而是重组。光从裂缝里渗出，把两个影子连在一起。校牌从少年胸口飘起，金属表面裂开，化成无数细小的光点，旋转着上升。
这些光点没散，而是往下落，像雨一样，落在那个重组的轮廓上。
一件斗篷成形了。
从无到有，从虚到实。布料是深灰色的，边缘泛着微光，胸口位置，三颗星连成一线，猎户座的腰带，不再是刻在金属上的符号，而是活的光路，一闪一亮，像是在呼吸。
林小满看着那三颗星。
她记得上一次看到它们，是在校牌背面，刻着“启动键在心跳停止前”。那时她以为那是命令，现在她明白了——那是倒计时，也是开关。
而周予安，从来不是要被救的人。
他是钥匙。
斗篷成型的瞬间，书店的招牌轻轻震了一下。那块老旧的木牌，原本漆皮剥落，字迹模糊，此刻却亮了。不是灯照的，是它自己发出的光。星辉图案从角落蔓延开来，三颗星的位置，正好与周予安斗篷上的星座重合。
同步脉动。
一下，一下，像是在回应。
林小满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那道裂痕还在，但不再疼。她试着握拳，这一次，指节没响，肌肉也没抽搐。鱼玉的残片还在体内，但她感觉不到它的挣扎了。它安静了，像一块沉入河底的石头，不再搅动水流。
她走到光书前，没伸手去碰。
她知道这书不能由她来翻。
背后传来脚步声。
很轻，像是踩在棉花上。她没回头，但知道是谁。
周予安站到了她旁边。
不是影子，不是虚像，也不是干尸。他现在的形态说不清楚，但能感觉到——他是完整的。斗篷下摆微微摆动，像是有风吹过，可店里没风。
他抬起手，指尖碰了碰光书的封面。
书页自动翻开。
第一页上，浮现出一行字：“我不是失败品。”
第二页：“我是001号备份程序。”
第三页：“当主协议失控，我就启动。”
翻到这里，书页停了。光书缓缓合上，悬停在半空，不再动。
周予安转头，看了林小满一眼。
他的眼神很静，不像之前那样急，也不再带着执念的焦灼。他张了嘴，声音不大，但清楚。
“我不是初代的试验品。”
话音落下的瞬间，书店的星辉图案猛地亮了一瞬。招牌上的三颗星与他斗篷上的星座同时闪烁，频率一致，像是完成了某种认证。
林小满没说话。
她只是点了点头。
外面的天还是黑的，但星星比刚才亮了些。街灯没开，可地面泛着淡淡的光，像是夜本身在呼吸。
小女孩从书架后走出来，抱着书，走到周予安面前。
她仰头看他，眼睛亮亮的。
“你以后会留在这里吗？”她问。
周予安低头看她，嘴角动了一下，像是想笑，但没笑出来。
“我不能留在这里。”他说，“但我可以回来。”
小女孩没追问，只是把怀里的书递给他。
那是一本很旧的童话，封面画着一只飞在夜空里的猫。
周予安接过书，轻轻抱在怀里。
就在这时，窗外的星空动了一下。
不是星星移动，是空间本身轻微扭曲。一道光影浮现在街对面的屋檐下，轮廓模糊，能看出是个少女，怀里抱着猫。她没走近，也没说话，只是站着。
她手中的东西闪了一下。
是钥匙的形状，但不是金属的，像是由星光拧成的。
那钥匙与光书之间，有一道极细的光丝连着，轻轻颤动。
周予安抬头看向她。
光影没动，也没消失。
她只是站在那里，像一道被投射进现实的影子，确认着什么。
林小满看着那道光丝，没伸手去碰。
她知道这不是属于她的认证。
这是星灵与引魂人之间的契约，是另一条线的开始。
周予安把童话书轻轻放在柜台上，然后抬起手，指尖在空中画了个符号。不是文字，也不是图案，而是一种频率。三下轻，两下重，一下停。
地板又震了。
这一次，震得更久。
书架上的书一本接一本亮起来，不是被救作家的书，而是所有书。每一本都在回应那个节奏。封面泛光，书页微动，像是在点头。
光书缓缓下沉，最后停在柜台中央，像一颗被安放的心脏。
周予安的斗篷轻轻摆动。
他转身，走向门口。
林小满没拦他。
“你要去哪？”她问。
他停下，没回头。
“去检查其他节点。”他说，“001协议被删了，但残余还在。有些地方，还在尝试重启。”
“你会回来？”
“会。”
他拉开门。
风涌进来，带着夜的气息。
他走出去，斗篷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星座纹路一闪一闪，像是在记录行走的轨迹。
林小满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变小。
小女孩也走出来，站到她身边。
“他会回来的。”小女孩说。
林小满没回答。
她只是看着那道背影，直到他拐过街角，消失在夜色里。
她转身回店，顺手把门关上。
铃铛响了一下。
她走到柜台前，拿起那本童话书，翻开第一页。空白的纸上，突然浮现出一行字：
“故事不该用来困住人。”
她合上书，放回原位。
然后她拿起笔，不是写，也不是撕。
她把笔尖轻轻点在台面上。
三下轻，两下重，一下停。
地板震动了一下，很轻，像是回应。
她放下笔，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新书。
封面是空白的。
她盯着它，没翻开。
笔尖的墨迹在台面上干了，形成三个小点，排列成一条斜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