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晴那两个冰冷的问题，像两枚精准，投掷的深水炸弹，沉入钟卫东混乱的，思维海洋底部，然后无声地爆开。巨大的冲击波，并非立刻掀起惊涛骇浪，而是以一种缓慢，却无可阻挡的方式，颠覆着他认知里的一切。
他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而是像梦游一样，缓缓蹲下身，将刚才被他扫落在地的，那些图纸，一张一张，小心翼翼地捡起来。动作轻柔，仿佛那不是，一堆画废的纸，而是某种易碎的珍宝。
他不再抱怨，不再焦躁。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了他，大脑因为过度冲击，反而进入了，一种空明的状态。田晴的话，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预测，还是应对？” “我觉得，还是市场告诉我？”
他坐回椅子上，将那些描绘着，新收科技从辉煌，到毁灭的图纸，按照时间顺序，一张一张，重新在桌面上铺开。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漫无目的地扫视，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明确的针对性。
他只关注那些，在下跌途中，曾经给予过他，（以及无数散户）虚假希望的反弹阳线。就是这些“骗人”的反弹，一次次诱骗，抄底资金入场，然后将其套牢在半山腰。
他的手指，点在一根反弹阳线上，然后迅速下滑，看向它下方对应的、手绘的成交量柱。
缩量。
又点向另一根，看似强势的反弹线。
下方的量能柱，依旧矮小，甚至比前一日，下跌时的巨量阴线，所对应的量能，缩了整整一大圈！
再下一根！ 还是缩量！
他的呼吸，开始不由自主地加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不再满足于，新收科技这一只股票，猛地起身，几乎是扑到书柜前，抽出几本厚重的股票图集，和经典技术分析着作，疯狂地翻动着书页，寻找那些历史上，着名的暴跌案例。
2008年大顶…… 2015年股灾…… 那些高台跳水的庄股……
他的眼睛，因为急速的搜寻，而布满了血丝，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跳过所有，关于上涨趋势的描述，只专注于寻找那些，下降通道中的反弹节点。
一个接一个的案例，跨越不同的年份，不同的板块，不同的个股，如同电影快放般，在他眼前掠过。
结果，惊人地、近乎恐怖地一致！
几乎所有下跌趋势中，无论是短暂的反弹，还是看似有力的反抽，绝大多数，都伴随着成交量的萎缩！那些反弹，就像贫血病人，脸上泛起的、虚假的红晕，看着诱人，内里却空空如也，根本没有，持续的力量，支撑它们走远！
它们不是反转的信号！
它们是陷阱！
是主力为了，套住那些试图抄底、试图抢反弹的“聪明人”而精心制造的假象！是利用人性中贪婪，和侥幸的心理，设下的绞索！
“嗬……”
一声抽气声，从钟卫东的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他猛地向后一仰，后背重重撞在椅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但他浑然不觉疼痛。
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极强的，电流瞬间贯穿，从头皮到脚趾，都是一阵发麻。眼前仿佛有一层厚厚的、污浊的玻璃，被猛地打碎，碎片四溅，露出了后面清晰到，令人心悸的世界真相。
原来……原来是这样！
根本不是什么“时灵时不灵”！
是他自己蠢！是他自己被那些，花里胡幌的阳线，迷惑了双眼，却忽略了最根本、最客观的东西，能量！成交量！
上涨需要真金白银堆砌，需要放量推动。而下跌可以无量阴跌，但任何有效的反弹，必须得到，成交量放大的确认！没有量的价，是虚价，是骗线！
“量……价……”
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这两个字在他舌尖滚动，仿佛第一次，真正理解它们的含义，和它们之间那致命的关系。
在这一刻，田晴那句“量价时空”不再是一个，空洞玄乎的理论名词。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模糊地触摸到了，其中“量”与“价”之间那紧密咬合、相互印证的齿轮轮廓！
一种极度震撼后的狂喜，混合着一种，被欺骗了太久的，懊恼和后怕，像火山喷发般，在他胸腔里猛烈冲撞。
他瘫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上单调的灯管，胸口剧烈起伏，脸上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怪异表情。
他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第一次模拟打击时，田晴在那份，轻描淡写的，交易日记旁，批注那两个字的分量、情绪。
主力利用的，正是散户看到反弹时，那种“我觉得要涨了”的贪婪情绪。而克服这种情绪，唯一的方法，就是倾听“市场告诉我”的客观语言，量价关系。
顿悟，在这一刻，轰然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