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那座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堪比小型战争的惨烈对峙的废弃仓库,此刻终于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浓烈刺鼻的硝烟与血腥混合的味道,偶尔还能听到被子弹打穿的钢架因为不堪重负而发出的“嘎吱嘎吱”的令人牙酸的悲鸣。
慕清颜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辆早已被打成了筛子的指挥车里。她的身上还穿着那件干练的黑色警服,只是那身本该象征着秩序与威严的制服,此刻却沾染上了几点不属于她的暗红色血迹,和一片怎么也挥之不去的疲惫。
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很久了,久到甚至都忘了时间的流逝。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像一台被强制清空了所有数据的坏掉的计算机,反复回放着的只有傅云霆在最后用那把冰冷的沙漠之鹰对准自己脑袋时那充满了绝望和自嘲的惨然笑容,和她为了保护陆景行而奋不顾身地挡在他枪口前时,他那双瞬间就彻底死寂下去的灰白眼眸。
心,像被一只无形的、长满了倒刺的手死死地攥住,然后再用尽全力反复地揉搓、撕扯,痛得鲜血淋漓,也悔得肝肠寸断。
她知道,自己这一次是真的伤到他了,伤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深、也更彻底。她用那该死的所谓的“职责”和“信仰”,亲手将他们之间本就已经岌岌可危的脆弱信任彻底碾得粉碎,也将那个骄傲到了骨子里的男人最后的一点点自尊狠狠地踩在了脚下。他们之间,可能真的完了,再也回不去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冰冷绝望,如同最刺骨的寒流,瞬间就从她的脚底窜上了天灵盖!让她浑身冰冷、手脚僵硬,连血液都仿佛要被冻结了。她缓缓地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像一只在暴风雨中被打湿了所有羽毛、再也飞不起来的受伤孤鸟,无声地舔舐着自己那血淋淋的、无法愈合的伤口。
而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极其轻微的车门被拉开的声音,突然在寂静的车厢里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慕清颜的身体猛地一僵!她没有抬头,也不敢抬头,因为她闻到了——闻到了那股熟悉到了骨子里、也思念到了骨子里的,充满了霸道与侵略性气息的淡淡烟草味。
是他。
他竟然回来了?
他不是应该早就走了吗?
一股更加巨大的委屈和酸楚,瞬间就涌上了她的鼻腔,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将她那埋在膝盖间的警服布料浸湿了一片深色的痕迹。
傅云霆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车门口,看着那个蜷缩在角落里、将自己缩成了一团小小的、脆弱的、仿佛随时都会碎掉的小女人,看着她那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剧烈颤抖的削瘦肩膀。他那颗本已被失望和绝望折磨得快要停止跳动的心,在这一刻像被最锋利的手术刀狠狠剖开,痛得鲜血淋漓,也悔得无以复加。
他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他竟然为了自己那可笑的、廉价的、该死的自尊心,而亲手将这个他发誓要用生命去守护的女人伤害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简直就是个混蛋!一个无可救药的、彻头彻尾的混蛋!
他缓缓地走了过去,然后在那充满了狼藉和硝烟味的冰冷车厢里,在那个还在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的小女人面前,缓缓地单膝跪了下来,像一个最虔诚的、正在向自己的神明忏悔的罪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双因为刚刚才用拳头砸过墙壁而血肉模糊的、布满了厚茧的大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像对待一件最珍贵的、一碰就碎的稀世珍宝一样,将那个还在瑟瑟发抖的小小的、冰冷的她,紧紧地拥入了自己怀中。
慕清颜的身体,在触碰到他那温暖的、熟悉的、充满了熟悉味道的怀抱的那一瞬间,猛地一僵!她下意识地就想挣扎,想将这个刚刚才用最残忍的话伤害了她的男人狠狠地推开!
但是,当她闻到他身上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和感受到他那因为压抑着巨大的痛苦而剧烈颤抖的身体时,她所有的反抗和挣扎都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片无尽的心疼。
她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早已被泪水浸润得通红的美丽眼睛,正对上他那双同样赤红的、充满了无尽的悔恨、自责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的深邃眼眸。
四目相对,跨越了所有的伤害与背叛,也跨越了所有的骄傲与自尊。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了一个充满了救赎与希望的滚烫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