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瓶在怀中又震了一下,那团暗红絮状物像是活了过来,轻轻搏动,如同呼吸。
陈浔站在医馆门前,没有再看火光,也没有回头。他将情剑收回鞘中,转身便走,脚步沉稳,踏在石板路上无声无息。
墨千紧随其后,机关囊已悄然系于腰侧,手指轻搭在钉匣边缘。
两人穿巷而行,避开了主街的灰烬与残烟,专挑背阴窄道。城中寂静得反常,连野犬都不见踪影。越接近城隍庙,风越冷,吹在脸上如细针刮过。
庙门半开,木轴未损,门槛上积着一层薄尘,无人踩踏的痕迹。
陈浔停步,抬手示意。墨千会意,从袖中抽出一根银丝,极细,几乎看不见,却能在触地时感知震动。他俯身将银丝一端贴于地面,另一端缠于指尖。
片刻,银丝微颤。
“下面空的。”墨千低声道,“不止一层。”
陈浔点头,从怀中取出瓷瓶,轻轻晃了晃。糖块内的絮状物依旧缓缓蠕动,方向始终朝向庙内。
他不再犹豫,一步跨入。
庙内昏黑,神龛前香炉倾倒,灰烬早已冷却。正殿中央,整齐排列着数十口棺材,漆色斑驳,棺首一律朝北,正对神像残座。
这不是葬仪布局,也不是寻常停灵。
“不对劲。”墨千贴墙而行,牵机钉在掌心翻转,“棺材间距一致,方位精准,像是……阵列。”
陈浔不语,缓步向前。每走一步,怀中瓷瓶的震动便强上一分。他忽然停下,蹲身查看最近的一口棺材。
棺盖未封,仅以铁扣虚扣。他用剑鞘尖端轻挑扣环,咔哒一声,松了。
墨千立刻退后半步,机关囊微张。
陈浔伸手,并未掀盖,而是将手掌贴在棺木表面。
冷。
不是木头该有的寒,是死气渗出的阴冷,顺着掌心往手臂爬。
他抽手,指尖发麻。
“底下有东西在运转。”他说,“不是阵法,是某种循环之力,像脉搏。”
墨千蹲下,用牵机钉敲击地面三下。声音空洞,回音拖得极长。
“空室连通,可能直通地底。”他抬头,“他们要在这儿起什么?”
话音未落,脚下猛然一震。
整排棺材同时颤动,棺盖上的铁扣接连崩断,发出刺耳的金属脆响。
陈浔暴退三步,情剑出鞘半寸。
轰——!
第一口棺盖炸开,木屑四溅。
一具灰白尸体跃出,双臂前伸,脚步僵直,直扑陈浔面门。
他横剑格挡,剑鞘撞中尸身胸口,发出金属撞击般的闷响。
尸体被震退,右臂应声断裂,断口处无血,皮肉翻开,露出交错的铜丝与符纸缠绕的关节。
“尸傀。”陈浔冷声,“血魔教的控尸术。”
第二具、第三具棺材接连炸裂,灰白身影成片涌出,动作整齐,步伐一致,呈扇形包抄而来。
墨千飞身跃起,一脚踢中扑来的尸傀下颌,头颅猛地后仰,颈后铜丝绷紧,一枚银针赫然插在脊椎凹陷处,针尾刻着扭曲符文。
“果然是远程操控!”他落地翻滚,避开两具夹击的尸傀,手中牵机钉甩出,钉入其中一具后颈,银针应声断裂。
那具尸傀顿时僵住,动作停滞。
“断针即废!”墨千低喝,“他们靠铃声统驭,但每具傀儡都有一枚控魂针!”
陈浔已拔剑出鞘。
情剑青光微闪,他不退反进,剑锋斜撩,斩向迎面尸傀脖颈。铜丝崩断,头颅飞出,落地时还在微微抽搐。
他借力腾身,剑柄点地,旋身横扫,三具尸傀齐齐断腿,轰然倒地。
可更多的尸傀从棺中跃出,密密麻麻,竟不下三十具。
“数量太多。”墨千背靠神龛,手中牵机钉连发,钉入数具尸傀关节,暂时瘫痪其行动。
陈浔立于殿心,情剑横于胸前,目光扫过全场。
这些尸傀动作虽齐,但并非完全同步。每一次转向、扑击,都有极其细微的延迟,像是接收指令后才执行。
他在等。
等那个操控者。
果然,庙外传来一声轻笑。
“陈少侠,别来无恙。”
檐角瓦片轻响,数道黑影跃上庙顶,居高临下。为首一人手持青铜铃,铃舌空悬,无绳无环,却在他摇动时发出清越之声。
铃响刹那,所有尸傀动作一滞,随即调转方向,攻势骤然密集。
“你们要的不是我命。”陈浔抬头,声音平静,“是让我耗在这里。”
“聪明。”那人冷笑,“可惜聪明人,往往死得更快。”
他手中铃再响,节奏突变。
尸傀群立刻变换阵型,五具为一组,呈锥形突击,直逼陈浔与墨千所在位置。
陈浔剑势展开,青光如幕,每一剑都精准斩断控魂针所在之处。可刚毁一具,远处铃声再起,又有尸傀补上。
“他们在测试我们的极限。”墨千咬牙,一记肘击撞碎一具尸傀胸骨,铜丝崩出,缠住他手臂。
他迅速割断,冷汗已浸透后背。
“不只是极限。”陈浔剑光暴涨,连斩三首,借反冲之力跃上庙檐,脚尖一点,身形如燕掠至持铃者面前,“你们想让我们以为,这里才是局的中心。”
那人脸色微变,急忙后退。
陈浔不追,立于檐角,俯视下方。
尸傀仍在行动,但动作已不如先前协调。
“你们摇铃,它们动。”他缓缓道,“可刚才那一瞬,铃未响,它们却提前半息转向——说明指令并非全由你发出。”
那人瞳孔一缩。
“有人在别处同步传令。”陈浔目光如刀,“这庙,不过是你们设下的诱饵之一。”
墨千在下方听得明白,猛然醒悟:“城西火场、医馆假尸……都是为了引我们分神,真正要启动的,是这里!”
他低头看向自己钉入地面的牵机钉——钉尾微微震颤,频率与铃声不符。
“地下还有信号源!”他低吼,“控尸不止一路!”
陈浔不再多言,情剑归鞘,转身便跃下。
“走!”他一把拽住墨千手腕,“这地方不能久留。”
两人落地即奔,穿过尸傀包围圈,直冲庙门。
身后铃声大作,尸傀疯狂扑来,却被陈浔一剑震开前方三具,硬生生劈出一条路。
冲出庙门刹那,陈浔反手掷出一块布条——正是方才从尸傀断臂中抽出的铜丝,裹着符纸残片。
布条落地,铜丝突然泛起幽光,微微指向庙后山壁。
他记下了。
两人疾行百步,转入南侧暗巷,靠墙喘息。
墨千捂着手臂伤口,喘道:“他们不怕我们逃,反而放我们走。”
“不是放。”陈浔从袖中取出那块布条,盯着铜丝末端,“是赶。”
他抬头望向城隍庙,黑瓦森然,神龛残影在夜色中模糊不清。
“他们要我们离开,好让这庙彻底安静下来。”他低声说,“然后……开始真正的仪式。”
墨千皱眉:“可我们已经识破控尸术,他们还敢继续?”
“所以他们从没想过靠尸傀杀我们。”陈浔将布条收起,指尖残留铜丝的冰凉,“那些棺材,那些傀儡,甚至这场围杀——都是幌子。”
“真正的目的,是让我们亲眼看见这庙的异常,然后离开,去查,去追,去把所有线索串起来……再一头撞进下一个圈套。”
巷外风起,吹动庙前残幡。
陈浔忽然抬手,按住左肩旧疤。
那里,正隐隐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