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浔睁开眼时,火堆已快熄灭,只剩几缕青烟从灰烬里钻出。他没动,指尖在怀中秘籍上轻轻划过,那扇被血迹洇开的门形符号还清晰可辨。昨夜墨千发现的批注在他脑中回响——“非唯血祭,亦需心应”,他缓缓坐起,粗布短打摩擦着肩伤,渗血处已结了一层薄痂。
他撕下右袖一角,重新缠紧左肩,动作利落,不看伤口,也不再翻那页插图。秘籍被他塞进贴胸的位置,压得严实。
墨千靠在对面石壁上,正低头摆弄机关匣。铜镖、牵机钉一一摊在膝头,他用布条仔细擦拭,指节因用力泛白。听见动静,抬眼看了过来:“天亮就走?”
“日出前。”陈浔答。
老辈已站在洞口,背影清瘦,目光落在远处山脊。天边微光初透,雾气未散,他袖中铜铃无声垂落,银光隐没于布纹之间。
“你们的决心已定,我不会拦。”他声音不高,“只是这一路,必有风浪。”
陈浔站起身,情剑拄地,稳了片刻才松手。他走到洞口,与老辈并肩而立,望着渐明的天色,没说话。
老辈从怀中取出一枚残符,三寸长,边缘焦黑,似曾燃尽大半。他指尖一弹,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一道细线般的光,直射天际,转瞬不见。
“守脉人旧信,能传百里。”他道,“江湖耳目众多,消息不出两个时辰就会传开。”
墨千收好机关匣,单臂撑地起身,左手仍垂着无力,右手却将匣子牢牢扣住。“他们会说什么?”
“有人敬你痴情,也有人骂你莽撞。”老辈收回手,“玄剑门掌门昨日派人来问你下落,今晨便收到回讯,只叹一句:‘此子痴情可悯,然血魔渊深,非一人之力可撼。’”
陈浔眉梢未动。
“清风阁长老更直接。”老辈继续说,“斥你不知进退,徒逞匹夫之勇,若因此引动血魔教反扑,祸及无辜,便是罪人。”
墨千冷笑一声:“他们坐在山门里喝茶论道,自然说得轻巧。”
“但也有人传信。”老辈看向陈浔,“一位隐世剑客留下话:‘若有用处,愿遥助一剑。’未署名,但剑意留痕,确是真言。”
陈浔终于开口:“他们怎么说,都不改我要做的事。”
老辈点头,不再多言。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石,通体乳白,内有流光游走,递向陈浔:“护心玉,能承一次致命冲击。我不知它能不能救你命,但至少……能让你多走几步。”
陈浔接过,握在掌心,温润微热。他没推辞,只将玉贴身收好。
三人静了下来。岩洞外风声渐起,吹动洞口枯草,沙沙作响。
老辈忽然道:“血魔教不会坐视。”
话音刚落,东南方向一道赤光冲天而起,如血柱贯入云层,旋即消散。那是血魔教特有的传讯手段——血令升空。
“他们知道了。”墨千低声道。
陈浔望着那片天空,眼神未变。他知道,对方已在等着他。
血魔教总部,幽渊之府。
血殿深处,黑石高座之上,教主端坐不动。暗红锦袍垂地,手中把玩一枚黑玉令,表面刻着扭曲符文。下方跪伏一名灰衣探子,额头触地,气息颤抖。
“启禀教主,陈浔已得归墟秘籍,正欲前往总部,救回圣女。”
殿内寂静,唯有烛火噼啪。
教主嘴角缓缓扬起,笑意却不达眼底:“主动送上门?也好。”
他指尖一震,黑玉令裂开一道细缝,渗出猩红血丝。
“让他亲眼看着希望断绝。”
他抬手,令牌掷地,轰然炸开,化作三道血光飞射而出。
“沿途设噬灵阵三重,调青煞、赤魇二使迎击。若他真敢踏入幽渊,便叫他尝尝——什么叫万火焚身,终不得启。”
命令传出,殿内阴风骤起,黑幡翻动,数十道身影悄然退去。
与此同时,玄剑门后山。
掌门立于石亭之中,手中茶盏未饮,目光凝重。一名弟子匆匆而来,跪报道:“江湖传言,陈浔已决意闯幽渊,救圣女。”
掌门放下茶盏,瓷底轻碰石桌,发出一声脆响。
“他终究还是去了。”他低语,“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勇,也是愚。”
身旁长老皱眉:“此子若死于血魔教,岂非可惜?可若活着回来,又恐掀起风波。圣女之事,本就不该由外人插手。”
掌门闭目片刻,再睁眼时,已有决断:“备一份七星丹,送往南陵驿站。若他能活到那里,或许还用得上。”
消息如风,卷过江湖。
西疆荒原,拓跋野正与人比刀。听得探报,手中弯刀猛然劈入沙地,刀身颤鸣。
“陈浔要闯血魔教?”他仰头大笑,笑声震落黄沙,“好!等我料理完这边恩怨,立刻赶去!谁若敢挡他路,先问过我的刀!”
南疆密林,苗疆女子正在炼蛊。听闻消息,手中蛊盒一顿,轻声道:“情蛊之体,最怕心死……他若不能让她记起,一切皆空。”
她合上盒盖,喃喃:“但愿你,不只是个执迷的傻子。”
而此刻,岩洞之中。
陈浔已换上干净粗布短打,靛蓝短衫利落束腰,青冥剑悬于左腰,剑柄朝前。他最后检查了一遍怀中秘籍,确认无误,抬头看向洞外。
天边已露鱼肚白,山风拂面,带着清晨的凉意。
墨千坐在石上,机关匣闭合,扣在右腰。他活动了下左臂,依旧使不上力,但神色平静。
“机关已备,随时可发。”他说。
老辈收起铜铃,整了整衣袍,不再劝阻,也不再多言。
三人并肩走出岩洞,立于山崖边缘。群岭起伏,雾气缭绕,前方山路蜿蜒,直入绝岭深处。
陈浔抬手,握了握情剑剑柄。剑未出鞘,但他已感到一丝微震,仿佛回应。
他知道,这条路不会再有退路。
老辈忽然开口:“最后一句劝——别让恨领你走完这段路。她若还记得你,等的是你的人,不是一把染血的剑。”
陈浔沉默片刻,点头。
他没有回头,迈步向前。
墨千跟上,脚步稳健。
老辈站在原地,目送二人身影渐行渐远,直至被山雾吞没。
而此时,陈浔怀中的护心玉,突然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