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之行望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先生似乎变了许多,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又藏着说不清的疏离。
藏海刚进车厢,就见月奴手里捏着个手办娃娃,正是照着他模样做的。“月奴,别碰我的东西!”
月奴噘嘴:“哥哥小气鬼,这里这么多,我玩一个怎么了?”
藏海这才发现小塌上摆着一排手办,穿着不同衣衫,却都是他的模样。他赶紧把娃娃全收进储物袋,柔声道:“这是人家送哥哥的临别礼物。你若喜欢,哥哥亲自给你做更好的。”
“好啊!谢谢哥哥!”月奴立刻笑了。
蒯铎看着兄妹俩,轻声问:“稚奴,这马车……”
“是魏烟留下的,也算临别礼物。”藏海语气恹恹。蒯铎见他情绪不高,便没再追问。
庄之行一路护送他们回京,京中官员听闻蒯铎“死而复生”,个个惊得掉了下巴。皇帝亲自召见,藏海只说是魏烟的师父救了父亲和妹妹,一直在昆仑修行,此次出山一是为解天灾,二是送魏烟返程,顺便接家人回京。这说辞与府衙记载的魏烟出现时间完全吻合,皇帝暗自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死而复生,一切都好说。
皇帝封藏海为国师,蒯铎婉拒了为官的提议,皇帝也不强求,不过是走个场面。藏海拿着钥匙打开木石缘的门,里面干干净净,仿佛日日有人打扫。蒯铎望着宽敞的庭院,感慨道:“京都寸土寸金,总算有个落脚处了。”藏海没去国师府,只陪着父亲研究道法机关,日子倒也清静。
大雍在藏海的辅佐下,安稳渡过了小冰河期,迎来几百年的和平。蒯家三人潜心修仙,漫长岁月里,有无后代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蒯铎常想起夷陵宫的传闻,蓝家只认命定之人,这般自在,倒也不错——孩子们长大了,该由他们自己选择人生。
另一边,魏烟和魏煚回到自己的世界,救世的功德落在众人身上。妄感受着体内紫中带金的灵气,心中恍然:君曾说他的力量会带来灾难,可魏烟却用这力量改变了一个世界。原来错误的从不是力量,而是使用它的人。
“烟儿,走了这么久,想哥哥了没?”魏煚揉着她的头发笑问。
“可想了!”魏烟叽叽喳喳道,“稚奴可聪明了,我都斗不过他,心眼还小……”
“你还能被人欺负?”
“哪能啊,”魏烟得意道,“我手里有他爹和妹妹做人质,他也就敢给我翻个白眼!”
兄妹俩说笑着往前走,妄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远处夷陵山顶,魏无羡正朝他们招手。
不久后,夷陵闭关的大小姐出了关。世家新弟子还不知厉害,半年后休沐回家,个个哭着说不想去夷陵宫,可开学时仍乖乖报到——毕竟不去魏氏,就得去蓝氏,蓝家的饭菜实在苦得让人难忘。即便如此,每年还是有无数人把孩子送到魏氏和蓝氏。
藏海再次见到香暗荼,是在皇帝于昆仑举行的祭天仪式上。香暗荼作为冬夏女王受邀出席,一身玄色祭服衬得她面容愈发明艳。
“哥哥,底下那个漂亮姐姐在看你呢!”月奴端着祭酒,凑在藏海耳边小声说。
藏海低声斥道:“不要说话。”
兄妹俩的窃窃私语没被旁人注意,却落在了一直盯着藏海的香暗荼眼里。她衣袖下的手悄然握紧——那个女子是谁?
月奴察觉到香暗荼的目光,落落大方地回以一笑。香暗荼却咬紧牙关,只当这是挑衅。
祭天仪式正式开始,皇帝拾阶而上。祭台中央供奉着天道主神,供桌上罗列着纯色牛羊猪三牲,还有玉帛、束帛、稻粱、酒、瓜果等祭品,两侧摆着编钟古琴。皇帝面北而立,藏海点燃柴堆,礼乐齐鸣。
皇帝跪拜行礼,奠玉帛、献牲,随后展开祭文诵读:
“敢昭告于皇天上帝:
伏以乾元资始,覆育无私;昊德垂象,监观有赫。
臣荷天命之重,承祖宗之基,夙夜祗惧,弗敢怠荒。
今率百辟卿士,虔奉苍璧束帛,牲醴粢盛,式陈明荐,恭祀于圜丘。
惟愿云车风马,歆此精禋;降福穰穰,惠我无疆。
阴阳和而风雨时,五谷登而兆民康;
边陲靖而四夷宾,礼乐兴而社稷昌。
皇天后土,实鉴斯言;庶几夙夜,以永终誉。
谨以制币牺齐,明德惟馨,伏惟尚飨!”
祭文读毕,乐舞再起。皇帝饮下祭酒,食过祭肉,百官三跪九拜叩贺。祭文与玉帛被焚化于燎炉,皇帝随即颁布恩诏,减免天下赋税。
仪式结束后,藏海带着月奴避开晚宴,却被香暗荼半路拦住。月奴刚想说话,就被藏海用符咒定在原地,只能气鼓鼓地瞪着他——哪有这么对亲妹妹的!
“藏大人,多年不见,怎不来找老朋友叙叙旧?”香暗荼语气带着试探。
“女王陛下客气了,”藏海语气淡漠,“你我非一路人,相见不相识,反倒清净。”
他拉着月奴想从旁绕过,香暗荼见状,忍着眼眶的热意,一鞭抽向月奴。藏海听到破空声,立刻将月奴护在身后,鞭子在离他一米许处被一层无形屏障挡住。
“是魏氏的结界!”月奴惊呼。
香暗荼见他竟护着月奴,怒火更盛,又抽出一鞭。这次,一道蓝光闪过,不仅削断了鞭子,还将香暗荼震倒在地,手臂上划开一道血口,深可见骨。
“你这人好生无礼!”月奴气鼓鼓地瞪着她,“我哥哥又没得罪你,为何突然动手?”
“哥哥?”香暗荼喃喃道,看向月奴的眼神复杂。
藏海没再理会,解了月奴的定身咒,拉着她转身离开。路过冬夏侍女时,他淡淡道:“你们女王在前面受了伤,速请大夫。”
侍女们慌忙赶去时,香暗荼已握着断鞭站起身,望着藏海离去的方向,喃喃道:“藏海,你身上到底藏了什么……难道是……”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口的滞涩。
月奴跟着藏海回到营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好奇地追问:“哥哥,你身上怎么会有魏氏的护身结界,还有蓝家的弦杀术?”
藏海淡淡道:“这两样很稀奇吗?”
“那当然!”月奴眼睛一亮,掰着手指说道,“听说夷陵宫的大小姐魏烟,虽是天生灵体却不能修仙,成长得比常人慢,小时候几乎不出夷陵宫,连姑苏祖父家都很少去,一闭关就是好几年。她那两位父亲担心她在外受欺负,专门为她铸了佩剑‘暗夜’,上面不仅有魏氏的护身结界,还融入了含光君的弦杀术——只要有人对她动杀心,就会触发术法反击。这在夷陵可是人尽皆知的事。”
她顿了顿,又笑道:“不过这几年,世家弟子都挺怕她的。听说她授课特别严厉,还总抽查功课,不合格的就得过魏氏的炼心阵,那些人一提她就直冒冷汗,想想都好笑。”
藏海指尖微顿,看似随意地问:“她经常闭关?”
“是啊,”月奴点头,“有时候闭关上几年,有时候只几天,以前在夷陵宫露面都少,也就前十几年开始授课,才渐渐频繁起来。早年间,世家都很少在正式场合见过她,还有人传魏氏嫡女长得丑呢,结果说这话的人都被魏氏弟子套了麻袋,扔回自家宗门,后来就没人敢乱说了。”
藏海听着外面隐约的动静,知道香暗荼该是回营帐了。他看向月奴:“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
“我刚到那个世界时受了惊吓,夷陵宫的弟子就总给我讲故事解闷,”月奴笑道,“说的最多的就是他们三位宗主,还有少主和大小姐的事。毕竟这几人随便哪一个,在修真界都是传奇,魏烟尤其神秘,自然更让人好奇。”
藏海默默摩挲着手腕上的手链——这是魏烟在张家族地给他戴上的,原来真是护身符。他忽然想起魏烟头上的簪子、手上的手链,甚至打斗时偶尔露出的脚链,心头微动:这般全套的护身法器,可见她父母是何等宠爱。这大概就是修真世界的底气吧。
另一边,香暗荼并未惊动大夫。今日是大雍祭天的良辰吉日,若此时生事,难保大雍不会以“冬夏意图不轨”为由派兵镇压,她分得清轻重。只是藏海身上的结界与术法太过可疑——鬼玺和铜鱼早已下落不明,当年他假死脱身……香暗荼对侍女吩咐道:“去查清楚藏海身边那个女子的来历。”
几日后,皇帝回銮,沿途看着长势喜人的庄稼,脸上难掩笑意。大雍的盛世,似乎才刚刚开始。
侍女躬身回话:“陛下,藏大人身边的姑娘是他的亲妹妹月奴。听说当年蒯家灭门时,有位方外之人救下了两个幸存者——蒯铎和月奴,这些年一直在昆仑腹地养伤。去年藏大人和一位姓魏的掌柜去了昆仑,才把他们接回京都。”
香暗荼指尖敲击着桌案:“此事当真?”
“应是真的,”侍女道,“藏大人这些年的行踪一直受大雍皇帝监视,他帮大雍化解天灾,才被封为‘国师’,如今与父亲妹妹同住京都,并无异常。”
“下去吧。”香暗荼挥挥手,待侍女退下,她拿起桌上的断鞭,断口平整光滑,显然是被精妙术法所断。“哼,不相识又如何?”她冷哼一声,“我冬夏的鬼玺,总归要拿回来!”
藏海回京都后便闭门不出。他摘下魏烟给的手链,本想拆解研究,却发现上面有护阵,一旦触碰便会触发防护,根本无法损坏。一番摸索后,他竟发现手链里藏着储物空间——更难得的是,无需灵力即可取用,显然是专为魏烟准备的。
他取出里面的东西,瞬间摆满了半间屋子:符篆、法器、阵盘、成衣,甚至还有点心和金银珠宝,足够把木石缘二楼堆满。藏海看着满地物件,分门别类归置好,重新放回手链——手链拆不得,这些符篆法器却能拿来研究,倒也不算白费功夫。
此后,藏海与蒯铎整日沉迷研究,家中琐事全靠月奴打理。庄之行几次上门拜访,都被月奴拦在门外:“我哥哥在闭关,不见客。有事等他出关再说。”
庄之行碰了软钉子,却也无奈——月奴对他向来没好脸色,毕竟他是当年蒯家灭门仇人的儿子,能让他进门已是客气。
香暗荼派来的人在木石缘外试探了几次,皆被无形的阵法挡回,连门都没靠近。她正想再做打算,藏海却突然出现在冬夏王帐外。
“谁?”香暗荼持剑刺向黑暗,藏海点燃烛火,烛光照亮他平静的脸:“陛下三番两次派人去京都试探,怎么我亲自来了,倒不欢迎?”
“藏海!”香暗荼又惊又喜,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冬夏的鬼玺和铜鱼,都不在我手里。”藏海开门见山。
“我凭什么信你?”
“信不信由你,”藏海语气冷淡,“我来只是想告诉你,别再派人去木石缘。若再试探,我便手下不留情,你的人一个也回不来。”
他转身欲走,香暗荼急忙道:“藏海你……”
“听说陛下的小公主快十岁了,”藏海打断她,语气意味深长,“当年陛下进京为质时,也是这般年纪吧。”
话音落,他人已消失在帐外。香暗荼追出去时,帐外只有夜风卷着沙砾,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此后,香暗荼再没派人找过麻烦。鬼玺的消息渐渐从世间淡去,她终是没把秘密告诉下一任女王。多年后,连冬夏的史书里,都只剩“鬼玺”二字的模糊记载,再无人知晓它的来历与去向。
蒯铎与月奴虽没有藏海的修仙天赋,却也凭着那点功德修为活了近三百年。藏海亲手为他们封了墓门,转身时,眼眶终是红了——这世上的亲人,又没了。月奴留下过两个孩子,只是如今早已是重重孙辈,他无意去相认,只想着去看看魏烟曾说过的“其他世界”。
这些年,他与父亲钻研魏氏阵法,早已摸到些门道,缺的只是突破世界壁垒的力量。直到在昆仑渡劫那日,雷劫劈开天幕的瞬间,他祭出毕生心血研制的阵盘,借着雷霆之力,终于撕开了世界屏障。
世界意识在暗处松了口气,看了眼身边的能量体娃娃——幸好当年收回了这异世界的力量,不然落在藏海手里,指不定把这世界折腾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