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丹处理房内,周通那原本志在必得的倨傲,此刻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只剩下被当众驳了面子的难堪和一股难以宣泄的怒火,在胸中左冲右突。他脸色铁青,盯着面色沉静如水的陈管事,又狠狠剐了一眼低头垂手、看似惶恐的赵小二,最后那杀人的目光定格在试图缩到门外的张彪身上,吓得张彪一个哆嗦,差点瘫软在地。
“陈师叔,”周通勉强拱了拱手,语气生硬,试图找回场子,“戒律堂行事,自有规章。接到举报,查证核实,乃分内之责。此子嫌疑未消,岂能因一时未搜得赃物便草草了结?或许其藏匿手段高明,需更细致搜查,甚至……带回戒律堂问话,方能水落石出!”他刻意加重了“带回戒律堂”几个字,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只要人进了戒律堂,有没有罪,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赵小二心头一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知道,绝不能被带走!
陈管事闻言,脸上那层严肃的寒霜似乎更重了几分。他并未立刻反驳周通,而是缓缓踱步,走到一个被戒律堂弟子推翻的药渣筐前,用脚尖拨弄了一下里面散发着怪异气味的残渣,又抬眼扫视了一圈被翻得底朝天的废丹房,目光最终落回周通身上,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规章?”陈管事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戒律堂的规章,第一条便是‘不枉不纵,依规行事’。你接举报而来,搜查已久,可曾找到半分实证?”
周通语塞,脸色更加难看:“虽未找到,但……”
“但什么?”陈管事打断他,语气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但凭你周师侄的猜测?还是凭某个杂役的一面之词?”他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门外的张彪,后者吓得几乎要跪下去。
“我厚土峰弟子,无论外门杂役,皆受宗门规条与本管事管辖。”陈管事声音渐冷,“若确有违逆门规之举,证据确凿,我陈某人第一个不饶他!但若仅凭风闻臆测,便肆意搜查,搅乱秩序,甚至欲动私刑,带回戒律堂……”
他顿了顿,目光如两道冰锥,直刺周通:“周师侄,你这是在质疑本管事治理不力,还是觉得戒律堂可以凌驾于各峰规制之上,无故拿人?”
这番话,字字诛心,直接扣上了大帽子。周通听得冷汗都下来了。质疑一峰管事,干涉他峰内务,这罪名他可担待不起!他连忙辩解:“陈师叔言重了!晚辈绝无此意!只是……”
“没有只是!”陈管事再次打断,彻底失去了耐心,袖袍一拂,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势,“搜查已毕,未见实证。此事到此为止!周师侄,请带你的人,立刻离开厚土峰!”
他目光锐利,逼视着周通,一字一句地下了逐客令:
“我厚土峰的事务,还轮不到戒律堂无故频繁插手!请回吧!”
“无故频繁插手”几个字,像几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周通脸上。他胸口剧烈起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露。他周通在戒律堂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何曾在一个杂役和一个小峰管事面前受过如此屈辱?尤其是还在自己的跟班和那个不成器的表弟面前!
但他不敢发作。陈管事修为高于他,占着理,更代表着厚土峰的颜面。再纠缠下去,只会自取其辱,甚至可能真的被扣上干涉他峰内务的帽子,那他在戒律堂的前途也就到头了。
“好!好!好!”周通连说三个“好”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怨毒。他阴狠地瞪了赵小二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小子,咱们没完!”,然后猛地转身,对两名同样面色尴尬的跟班吼道:“我们走!”
三人灰溜溜地冲出废丹房,与门外面如死灰的张彪汇合,头也不回地迅速离去,背影狼狈不堪。
废丹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弥漫的尘土和满地的狼藉,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波。
赵小二直到周通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才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几个深深的印子。他走到陈管事面前,再次深深一揖,这一次,语气中带着更深切的感激:“多谢陈管事回护之恩!”
若非陈管事及时赶到并以强硬态度压下局面,今日之事,绝难善了。
陈管事看着他,目光深邃,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他没有回应赵小二的感谢,只是沉默地打量着这片混乱,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
“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人,有些事,避是避不开的。”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打铁,还需自身硬。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停留,背负双手,迈着沉稳的步子,离开了废丹处理房。
赵小二站在原地,咀嚼着陈管事这最后两句话。第一句是警示,告诉他危机并未过去,周通和张彪绝不会善罢甘休。第二句,则是提醒,或者说,是一种隐晦的期望?让他提升实力,唯有自身强大,才能真正立足。
他看着陈管事离去的背影,心中复杂。这位严肃的管事,看似冷漠,实则心中自有丘壑,在关键时刻,维护了自己管辖范围内的弟子,也维护了某种规则。
但赵小二也明白,陈管事的维护是有限度的,是建立在“未见实证”的基础上。若下次对方准备了更充分的“证据”,或者用了更阴险的手段,陈管事也未必能再次护住他。
归根结底,要靠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开始默默地收拾满地狼藉。将翻倒的桶筐扶起,把散落的废丹药渣一点点扫拢、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