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的文字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萧然的视网膜上，又迅速在他脑海中炸开，化作一行更清晰的任务指令。
第99单：送一份滚烫的姜汤给“夜班医生林某”。
系统前所未有地陷入了死寂，没有奖励提示，没有时间限制，连平日里清晰无比的路线图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被暴雨冲刷得褪了色。
冰冷的电子音消失了，取而代代的是耳机里传来的一道清冽女声，那是他的搭档，代号“冷月心”的情报支援。
“萧然，情况有变。”冷月心的声音冷静得像手术刀，“目标人物林医生刚刚结束一台长达十小时的特级手术，正在外科大楼七楼的第三休息室休息。但是……老单的人封锁了医院所有正常入口，包括员工通道。监控系统也被他们临时接管了，你只有三分钟的窗口期。”
狂风卷着暴雨，狠狠地砸在萧然的头盔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他猛地一拧电门，电瓶车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无声地撕开雨幕，精准地甩尾停在了医院后门一处隐蔽的垃圾处理点旁。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却恍若未觉，眼神锐利如鹰。
他将车熄火，任由它被雨水冲刷，自己则拎起那个始终保持着恒温的银色保温箱，身形一矮，如猎豹般悄无声息地蹿进了旁边的消防通道。
这是一条被废弃的通道，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灰尘混合的潮湿气味。
萧然的脚步轻得像猫，在黑暗中精准地避开所有杂物，他不是在爬楼，而是在向上流动。
他的心跳沉稳有力，每一次搏动都与脑海中冷月心倒数的节拍完美重合。
“七楼，左转，第三间。”
当他拧开休息室门把手时，动作轻柔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门缝被推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混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林医生穿着一身沾染着斑斑血迹的白大褂，就那样趴在桌上，似乎连脱下衣服的力气都耗尽了。
他的呼吸很轻，眉头紧锁，仿佛在睡梦中依然背负着千钧重担。
萧然没有惊动他，只是将保温箱轻轻放在桌角，打开盖子，把那碗冒着腾腾热气的姜汤取了出来。
辛辣而温暖的气息瞬间在冰冷的房间里弥漫开来。
他做完这一切，便准备悄然退去，完成这第99次沉默的交接。
“等等……”一个沙哑疲惫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是……萧然吗？”
萧然的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
林医生已经抬起了头，脸色苍白，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却在看清他时亮了一下。
“我记得你。上个月，也是这样一个雨夜，我连做了三台手术，是你给我送来一杯滚烫的美式咖啡……你还记得吗？”
萧然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浅笑。
系统的订单数据库庞大无比，但只会记录必要信息，绝不会有这种细节备注。
他摇了摇头：“系统没提示，但我记得，林医生。你说过，不加糖不加奶的才够劲。”
林医生笑了，那笑容驱散了些许脸上的疲惫。
他端起那碗姜汤，凑到嘴边，小心地喝了一口。
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一股暖流瞬间冲向四肢百骸，驱散了深入骨髓的寒意与疲惫。
“哈……”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着萧然，眼中带着一丝暖意，“还是那么烫，像你这个人一样，外面看着冷，内里却热得暖心。”
就在这时，萧然胸前的口袋里，那张虚拟的订单小票猛地跳动起来，闪烁着前所未有的金色光芒，它像一个激动不已的孩子，在空中雀跃地翻滚：“第99单，人性化服务认证……通过！判定标准：超越指令的记忆与关怀！老单的账簿在发光！在发光！”
萧然心中一动，立刻通过意识连接，看到了那个悬浮在未知虚空中的古朴账簿。
那本由老单掌控的，记录着所有骑手功过的账簿，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金光从书页的缝隙中迸射而出。
哗啦一声，账簿自动翻到了最后一页。
一行全新的，仿佛由光芒汇聚而成的文字，缓缓浮现。
“第一百单。收件人：萧然。地址：你家楼下。备注：记得吃饭。”
萧然彻底怔住了，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什么意思？
我给自己……下了一单？
他向林医生点头告别，转身冲入雨中。
回家的路上，漫天暴雨竟奇迹般地渐渐停歇，乌云散去，露出被洗得格外干净的夜空。
当他的电瓶车滑入熟悉的小区门口时，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寂静。
太安静了。
就在这时，小区门口那个老旧的快递柜旁，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
是灯叔，那个负责看管小区门禁，总是睡眼惺忪的老人。
此刻，他手里提着一盏老式的防风油灯，昏黄的火苗在玻璃罩里安静地跳跃着。
他慢悠悠地走过来，将油灯放在快递柜的顶上。
“最后一段路，总得有点光才行。”灯叔看着他，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萧然心中疑惑更甚，他推着车，缓缓向前。
就在他踏入小区主干道的那一刻，异变陡生！
啪！啪！啪！
整条街道的路灯，仿佛接到了统一的指令，在一瞬间，由远及近，接二连三地亮起！
柔和的光芒驱散了所有的黑暗，将整条路照得亮如白昼。
而在每一盏路灯之下，都静静地站着一个身影。
他们都穿着各式各样的外卖服，美团、饿了么、闪送、顺丰同城……每一个身影都挺得笔直，像一棵棵沉默的青松。
萧然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抬头望去，只见自己居住的那栋楼下，不知何时已经汇聚成了一片人海。
黑压压的人群，无边无际，却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三万名骑手，三万个与他一样的奔波者，在这一刻，从这座城市的四面八方汇聚于此。
他们像是赴一场最盛大的约定。
下一秒，所有人不约而同地举起了自己的手机，打开了闪光灯。
三万个光点，在同一时间亮起，汇成了一片璀璨的星河，一片由凡人创造的光之海洋。
这光海是如此的壮丽，甚至盖过了天穹上的星辰。
最前方，那个一直以来只是虚拟影像的小票，竟化作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模样，她穿着一身迷你外卖服，双手高高举着那张金光闪闪的第100号订单，用尽全身力气，奶声奶气地喊道：“萧哥！您的外卖到了！”
萧然就站在那片光的海洋中央，被无数道善意的、敬佩的、激动的目光包裹着。
他感觉自己的喉头发紧，眼眶发热，一股巨大的暖流狠狠地撞击着他的心脏。
他送了九十九单，温暖了九十九个陌生人，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这第一百单的收件人。
就在他心潮澎湃，几乎无法言语的时刻，身旁的银色保温箱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