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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玫瑰苦刑 > 第55章 三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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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意。”高途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坦率过,“与山,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了解我自己。”

“那是,你当我的极昼是怎么做起来的?我的忘年交们是怎么交到的?你这样心思单纯的,我勾勾手指,就套来拿去卖了,你还得帮我数钱。”

高途“噗嗤”一声笑了,“那我到时自己再找回来,让你多卖几次。”

“行啊,我也不容易,算是见着回头钱了。”

“不过,我这样的,能卖出去吗?”

“看,一下还是改不过来。”郑与山收走高途的杯子,“小时候,你必须用‘我不够好’来解释所有不公,否则无法承受世界本就残忍的真相。但现在你已经强大了,你得直面‘即使你完美,有些人依然会离开你’这个事实。承认这点,比承认自己不够好更需要勇气。高途,我不喜欢你自我否定,你长大了,不需要重复童年的生存策略……”

“好,我是世界上最棒的人。”

“嗯,世界上最棒的人,再去睡一觉吧!”

这一觉,高途睡得特别踏实,没有梦境侵扰,没有中途惊醒,像是要把过去数年亏欠的心力一次性补回来。

待醒来,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他心中升起,就像高烧退去后,身体虽然虚弱,但神志是多年来未曾有过的清明。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仿佛被清风吹得慢了下来。高途在这个临水的院落里,过上了一种近乎退休般的生活。

而且他成了王子最重视的人,没办法,郑与山要求严格,王子每次把下巴搁在高途膝盖上,用湿漉漉的眼睛进行道德绑架,直到高途偷偷给它顺点什么吃的,它才心满意足地叼走。

自然,有时也被郑与山抓个正着,一人一狗都挨一记不轻不重的眼刀。

郑与山有视频会议的时候,高途就被王子叼着飞盘,胁迫到湖边去。它像一道白色的闪电般窜出,精准地凌空接住飞盘,再兴奋地跑回来,把飞盘塞回高途手里,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有时,高途也和郑与山一起准备饭菜。高途负责洗菜切菜,郑与山掌勺。王子在两人脚边穿行,忙得不行,仿佛它才是总指挥。

有时,高途坐在廊下的躺椅上,看着湖面发呆。什么hS,什么沈文琅,什么未来,都被暂时清空。

没有刻意的安慰,没有沉重的过去,只有一日三餐,两人一狗,和一片安静的湖。高途像个电量耗尽的仪器,被放置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充电站里,一点点修复着内在的秩序。

郑与山不知从哪里翻出两支钓竿,递了一支给高途。

“试试?这里的鱼,傻。”

高途对钓鱼一窍不通,看着郑与山熟练地挂饵、甩竿,银色的鱼线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悄无声息地没入水中。

他依样学样,动作却笨拙得多。

大约是新手保护期,竟然乱拳打死老师傅,郑与山一条没钓到,他倒哗啦啦一气钓上来四五条。

郑与山看着傻乐的高途,“不愧是世界上最棒的人。看,我说吧,这里的鱼,傻。”

高途瞪他,“傻?那你的鱼呢?”

“这不正瞪着我吗?”

高途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抄起手边一团水草就扔过去,“说谁呢!”

郑与山偏头躲开,“谁急了就说谁。”

高途看着桶里的战利品,心情大好,也不同他计较,“小郑总没钓到鱼,那就负责杀鱼?”

“行啊。”郑与山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世界上最棒的人钓的鱼,我当然得亲自伺候。”

下午,高途在书架上翻到几本旧相册,打开看,其中一本是学校时期的照片。照片上的少年们眼神明亮,带着未经世事的锐气与憧憬。

郑与山凑过来,点着一张照片上那个站在角落,背脊挺得笔直的少年,“你看你那时候,眼神像小狼一样,又凶又亮,好像全世界都不放在眼里,只盯着自己的目标。”

高途看着照片上那个几乎陌生的自己,一阵恍惚。那样的眼神,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再看这张,”郑与山又翻过一页,是大学时某次竞赛的合影,高途站在领奖台上,手里拿着奖杯,笑容很淡,却带着真实的意气风发,“那时候你已经很难了,但要强,从不跟人说。可眼里的光是实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路在哪里。”

奇怪,这些竟然没有印象了,是自己陷在沈文琅的这个局面里太久了吗?自己执着的,究竟是沈文琅这个人,还是投射在他身上的那个关于“绝对安全”和“自我证明”的幻影?

高途有点想不明白,他猛地抬头,看向郑与山。

“你这是什么眼神?”郑与山往后退了两步。

“那天你说陪我再换另一个角度聊聊,是什么?”

郑与山看他,“这么急于求成?”

“为什么不算日有寸进?”

“我是怕打击到你,这才养两天,就想顿悟至圣了?”

高途不搭话,只目光炯炯地看着郑与山,眼里带着祈求。

郑与山把高途脑袋往侧边一推,“我发现你和王子这几天待的,狗里狗气起来了。”

“……”

“真要听?”

高途点点头。

“行吧,”郑与山坐下,半晌才开口,“都说时间是最公平的尺度,但你有没有觉得,你在沈文琅身边的这些年,像被某种执念扭曲了?像不像……南柯一梦?”

高途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你在那个名为hS的槐安国里,耗尽心血,搏取功名,求得认可。你以为构建了属于自己的王国,到头来发现,不过是他人棋局边的蚁穴,一场繁华落尽,只剩空洞。梦醒了,除了满身疲惫和一场心碎,你还剩下什么?”

“不是的……”高途下意识地抗拒这种全盘的否定,“那些经历,那些成长……”

“我没有否定你的能力和付出。”郑与山打断他,语气依旧平和,“我否定的是你赋予这段经历的意义——你把它看得太大了,当成了人生的全部,当成了定义你价值的唯一标准。高途,你问问自己,如果不去hS集团,你这多年,凭借你的能力,会不会有另一番天地?或许不会如此辉煌,但不会比现在逊色太多。”

“你是说,那只是一段经历,一个过程,而非归宿和全部。”

郑与山合上相册,目光沉静,“变数大约就是你又在这梦里遇到了沈文琅,一头扎进那棋局里,观棋、对弈、甚至为他……你以为只是一局棋的功夫,抬头却发现,山外已过百年。”

“高途,你的斧柄已经快烂了。你最好的年华,最锐气的锋芒,最可能恣意生长的这么多年,都耗在了那盘棋局里。若还不恍然惊觉,就要迷失在那片时间的废墟里了。”

“烂柯人?”高途喃喃说出了这三个字。相比南柯一梦的虚幻,这失去感好像更让他惊心——失去的时间,失去的自我,失去的无限可能。

“那我是虚幻,还是错失?”

郑与山看着他,“现在,对你而言,就当一梦黄粱吧。”

高途怔住。

“沈文琅和花咏的那场闹剧,就是那锅尚未煮熟的黄粱饭。是很残酷,但让你在极短的时间内,看尽了如果你继续沉溺下去,将会经历的一生——求而不得的苦,被人替代的痛,尊严被践踏的屈辱,以及最终……彻底失去自我、沦为背景板的虚无。”

“高途,是梦,总是要醒的。是饭,也总有煮熟的时候。这其实是一种幸运,总比你真的耗上一生,等到齿摇发秃,才惊觉一切皆空,要仁慈得多。”

“卢生在那场梦里历尽一生悲欢,醒来后勘破功名,随吕翁修道而去。你呢?”郑与山看着高途,问道。

郑与山的话,在高途脑海中反复震荡。他坐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沉默了许久,直到窗外的最后一丝天光也被夜幕吞噬,房间里彻底暗了下来。

谁也没开灯,就那样在黑暗里坐着。

直到高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地吐了出来。仿佛将积压在胸腔里多年的浊气,都一并排出。

“郑与山。”

“嗯?”

“谢谢。”

“不用谢。”

这一次,郑与山没有打断他。

“明天,回去吧。我的道,在人间。”

黑暗中,郑与山带着释然又欣慰的心情,回了一个字,“好。”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从此,山水一程。

各自分赴,风鹏正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