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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里那声“该换皮了”像根生锈的钉子,直接钉进我后槽牙。

右腿的肌肉还在不受控地抽搐,膝盖骨发出细碎的摩擦声,我咬着舌尖,尝到铁锈味——这疼比幻觉真实,比记忆清晰。

惊云残识在识海疯狂震动,频率快得我太阳穴突突跳,那是医院夜间巡检员的脚步声,左快三步,右慢两步,跛得像踩在碎玻璃上。

我突然想起老皮说过,“叠衣”守墓人走路之所以瘸,是因为他们的腿骨里嵌着往生人的趾甲。

“逆!”我低喝一声,强运洗髓期练出的暖流逆冲经脉。

这招平时用来压制幻痛,此刻却像拿火钳子硬撬生锈的锁。

右腿皮肤下的青筋暴起,独眼蛇图腾的蛇信子突然缩成一点,我借着那股刺痛,猛地一跺脚——

“砰!”

腐朽木门应声而裂,尘灰像被抽了魂的雾,慢悠悠飘起来。

我眯眼去看,首先撞进瞳孔的是满屋晃动的人皮。

它们用麻线穿了耳骨,吊在房梁上,每张脸都泛着陈年旧纸的黄,却在我踹门的动静里活了似的摇晃,像被风吹乱的经幡。

“陈丰。”

有人喊我名字。

声音从头顶落下来,我抬头,正对上一张十二岁的脸——左眼角的痣,右耳缺的小角,连虎牙顶起的唇纹都和我小学毕业照分毫不差。

那是我最瘦的年纪,爸妈总说我像根豆芽菜,妹妹总揪着我衣角喊“豆芽哥哥”。

可此刻这张皮的嘴角被粗线缝成微笑,缝线处正渗出鲜血,一滴一滴往下落,在青石板上拼出两个字:归位。

我喉结动了动,伸手去摸后腰的骨刺。

指尖刚碰到骨柄,惊云残识突然“哼”了一声,是段跑调的童谣。

我浑身一震——那是儿童病房那个抱破娃娃的女孩唱的,她总在半夜唱“小皮球,架脚踢”,后来护工说她被家属接走了,可我分明看见她的病历卡在碎纸机里打旋儿,碎成的条儿上还沾着蓝墨水,写着“自愿捐赠遗体”。

硫磺火把在我手里发烫,我举高了照向墙。

青砖上刻满歪歪扭扭的字,“皮非我相,骨非我根;识海空净,真身自临”——这是《换形经》,老皮说野人山的地仙残卷里提过,讲的是夺舍换皮的邪术。

墙根还画着幅图:九个穿麻衣的人围着青铜鼎跪拜,中间那人被剥了皮,血糊糊的骨架上飘着缕青烟,正往悬在鼎上的空皮囊里钻。

那空皮囊的下巴线条……和我照镜子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操。”我骂了半句,转身踢开供桌。

木头磕在石板上的声响惊得人皮晃得更厉害,有张女人皮的眼珠子(不知是用什么粘的)“啪嗒”掉在我脚边,滚到供桌底下。

我弯腰去捡,却看见半本手抄册子,纸页边缘焦黑,像是被烧过又粘起来的。

第一页就扎眼:“原生容器现世,气息纯正未染,识海尚存‘未命名之忆’,乃重塑无名者之唯一契机。覆面宗主令:活剖取神,焚其余烬。”落款是个倒置的婴儿掌印,红泥里混着细沙,像极了医院产房地面的血沙。

我翻得更快,前几页是失败案例:“戊申年三月,试皮者王三,皮反噬,溃烂而亡”;“己酉年七月,试皮者李招娣,原主意识残留,新体夜啼不止,剖皮见脑内虫”;最末一页画着个男人,脸上全是刀刮的痕迹,旁边写“抹脸画师,剥离记忆过甚,终不识己,唯刮画中人脸”。

“撕拉——”我扯下最后几页,摸出火折子。

硫磺火把的光映得人皮影子在墙上扭曲,像群张牙舞爪的鬼。

纸页烧起来时发出焦糊味,我盯着跳动的火苗,突然听见“咔”的轻响——是墙皮剥落的声音?

不对,那声音在我后颈。

我猛地回头。

四壁的人皮不知何时全转了方向,空洞的眼窝正对着我。

地面的阴影像活物似的蠕动,一条拇指粗的黑线从地缝里钻出来,泛着油光,顶端分出细须,直往我右腿的伤口扎。

那是我在芦苇荡被野兔抓的伤,现在还渗着淡红的血。

“嘶——”黑线擦过我小腿,带起一阵冰碴子似的疼。

惊云残识突然尖鸣,是婴儿啼哭的调子,又高又哑,像被掐住脖子的猫。

黑线顿了顿,“刷”地缩回地缝,地底传来闷吼,像有什么大家伙在翻江倒海。

我想起老皮说过,换皮族养着“吞脐”守鼎,专吃剥下来的皮浆,而皮母最恨婴儿哭——她女儿难产死的,头卡在产道里,最后是用剪刀铰开的。

“走!”我捏紧火把往门口冲,却“咔嚓”踩碎块地砖。

火光往下一探,坑里黑黢黢的,却有东西在反光——是无数条脐带,粗的细的,像团乱麻缠在一起,每根脐带另一头都连着个人形。

他们倒吊着,身上披着不同年龄的皮:有穿红肚兜的小娃,有穿蓝布衫的老头,最里面那个穿着我高中校服,白衬衫洗得发灰,领口还沾着蓝墨水,那是我高二和人打架时溅的。

他脸上蒙着张新皮,皮肤白得像刚剥的鸡蛋,正在慢慢贴合。

胸口挂着枚铜铃,和殡仪馆看到的那枚一样,只是铃舌没断,正微微晃动,发出极轻的“叮”“叮”声。

惊云残识突然在我脑子里说:“不是铃响……是心跳。”

我蹲在坑道边缘,火把快烧到手指了都没知觉。

穿校服的“我”还在倒吊着,新皮底下的血管清晰可见,像爬满了青虫。

他的眼睛闭着,可我总觉得下一秒他就会睁开,用和我一模一样的声音喊我名字。

风从破门灌进来,吹得人皮哗啦响。

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