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石壁上的休息室三个字被青苔啃得只剩半截,推开门的瞬间霉味裹着股陈年老药的苦腥涌出来。
我抬手遮住口鼻,惊云从后背滑下来,前爪在积灰的水泥地上扒拉出几道白痕——这地方确实像被遗弃了很久,靠墙的铁架床歪着一条腿,床头柜抽屉半敞,露出半截褪色的蓝布包。
先歇会儿。白芷把火尾狐放在床沿,狐狸立刻蜷成毛团,尾巴尖却竖着,像根绷紧的红弦。
她摸出火折子,点亮墙上生锈的油灯,昏黄光晕里,我看见老皮从衣领钻出来,小爪子扒着我手腕,胡须抖得飞快。
不对劲。它用鼠语在我掌心挠,这味儿...像安宁医院地下实验室的消毒水。
我脊梁骨一凉。
半年前在精神病院,我偷听过护工闲聊,说负三层总飘着这种甜腻的苦,后来才知道那是用来泡实验体的福尔马林混着乙醚。
你脸色白得像纸。白芷递来水壶,先喝口?
我摇头,喉结动了动。
妹妹的脸又浮上来——最后一次见她,她被黑帮抓着脚踝拖出家门,红棉袄蹭得全是血,发辫上的蝴蝶结挂在门槛钉上,歪歪扭扭晃着。
当时我被按在墙角,喉咙里腥甜翻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油灯突然炸了朵灯花。
我猛地抬头。
有什么声音从洞外飘进来,像片被风揉皱的纸,细细碎碎的。
哥...
我手里的水壶掉在地上。
哥...救我...
心跳撞得肋骨生疼,我踉跄着往门口冲,惊云地轻吼,雷纹刷地窜上我的小腿——是妹妹的声音,带着她特有的奶音尾调,和三年前被拖走时喊的一模一样。
陈丰!白芷拽住我胳膊,那是幻声!
老皮地扑到我肩头,小牙齿轻轻咬我耳垂:是心音阵!
这洞外的山风灌着怨气,专挑人心里最疼的地方扎针!
我攥住他的小爪子,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可她喊的是...她从来只喊我哥...
眼泪又涌上来,这次没憋住,顺着下巴砸在白芷手背上。
她的手指颤了颤,松开我时掌心里全是湿痕。
等我。我弯腰捡起水壶,金属壶底还沾着刚才溅的水,我就去看看,就看一眼。
白芷突然翻出张黄符,指尖掐诀念了句什么,符纸腾地烧起来,火星子噼啪炸成淡紫色光雾。声源在东北方山谷,她盯着飘散的灰烬,脸色比刚才更白,那是野人山三大禁地幽谷回声,埋过前朝战死的修士,怨气凝在灵脉里,能把活人的魂儿勾进去当灯油。
所以更得去。我摸了摸腰间的剑,剑鞘上霜蛾的血已经凝成暗褐,要是真有东西借我妹妹的声音害人,我得斩断它。
惊云突然用脑袋拱我的膝盖,雷纹从它眼眶漫到鼻尖,像两盏小蓝灯。
火尾狐也跳下床,尾巴扫过我脚背,毛梢泛着不自然的金红——这俩玩意儿,向来比我更能感知危险。
老皮叹了口气(鼠类叹气是短促的),钻进我裤兜:走慢点,我给你探着路。
出矿洞时山风卷着松针往脸上抽,我数着心跳走,一步、两步、三步...惊云的雷纹在前面铺路,照见路边石头上爬满暗红色苔藓,踩上去响,像有人在咬指甲。
低频震颤。老皮在裤兜里扒拉,这山风里裹着灵脉震颤波,能让人心跳和怨气同频——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胸口发闷?
我按住左胸,那里确实像压了块石头,每吸一口气都带着股锈味。
再往前,松树林突然断了,露出片碗状山谷,谷底飘着团灰雾,哭声就是从雾里渗出来的,这次清楚多了,带着抽噎:哥...我冷...
月月?我喊了一声,声音撞在山壁上,碎成八九个,在山谷里转圈。
惊云突然窜出去,雷纹炸成一片蓝光,它前爪按在雾边的石头上,喉咙里滚着威胁的低吼。
火尾狐则蹲在我脚边,瞳孔缩成竖线,尾巴绷得像根铁棍——它们能看见我看不见的东西。
我闭了眼,试着用灵识去探。
引气入体后,我能感觉到空气里的灵力流动,此刻却像掉进了黏糊糊的蜜罐,每缕灵力都裹着刺人的情绪:绝望、不甘、被撕碎的期待...最中央那团最浓的,是彻骨的孤独,像根冰锥扎进我心脏——和我在安宁医院墙角缩成一团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是灵脉怨念。老皮的声音从裤兜传来,闷闷的,它们吸了太多活人执念,凝成形了。
我睁开眼,雾团里模模糊糊浮出个影子,穿红棉袄,发辫上扎着蝴蝶结。
月月!我冲过去,鞋跟在石头上磕出火星。
站住!
冷风突然灌进后颈,我猛地刹住脚,转身看见个穿墨绿道袍的男人,脸上蒙着半张青面鬼纹面具,只露出下半边脸——苍白的皮肤,薄唇抿成线,嘴角有颗黑痣。
S-07号。他笑了,声音像生锈的齿轮,等你很久了。
我后腰一凉——这是安宁医院给实验体编号的方式,我在负三层墙上见过,血写的S-07下面画着骷髅。
你是玄冥宗的?我摸向剑柄。
聪明。他抬手打了个响指,山谷突然扭曲起来,松树林变成血红色,雾团里的红棉袄影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山谷的哭嚎声,有小孩的、女人的、男人的,像无数根针往耳朵里扎。
你的灵识太纯了,他一步步逼近,道袍下摆沾着黑泥,正好做灵音符的芯子——等你魂儿被抽干,你妹妹的声音,就能永远困在符纸里了。
我挥剑劈过去,却砍了个空——他的身影散成黑雾,再聚时已经站在我身后。
睡吧。他的呼吸喷在后颈,带着腐肉的腥,等你醒了,就只能听见...她的哭声了。
眼前突然黑了。
恍惚间,我又看见穿红棉袄的小丫头,举着烤肠跑过来,糖渣沾在嘴角,发辫上的蝴蝶结被风吹得乱颤。
她扑进我怀里时,烤肠油蹭在我衣服上,这次不是校服,是沾着血的病号服。
她仰起脸,左眉角的小痣红得像血,你怎么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