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那名被银针制住的死士间歇性的抽搐声,以及另一名死士粗重恐惧的喘息。幽暗的灯火将人影拉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萧逐渊依旧半蹲在那名幸存死士面前,指尖的银针在跳动的火光下折射出一点寒芒,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如同最有耐心的猎手,等待着猎物心理防线的最终崩溃。那平淡的目光比任何厉声呵斥都更具压迫感,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最脆弱的地方。
时若站在门口阴影里,能清晰地看到那名幸存死士额头上滚落的豆大汗珠,以及他眼中剧烈挣扎的神色——对组织的恐惧、对酷刑的畏惧、以及对速死的渴望,如同几条毒蛇在他心中撕咬缠斗。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披风的边缘,屏住了呼吸。她知道,下一刻得到的答案,可能将直接影响整个局势的走向,甚至关乎更多人的生死。
终于,那死士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呜咽的、含混不清的声音,被卸掉下巴的他无法清晰说话,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地朝着东南方向连续点头,眼神里充满了乞求。
东南方向!
萧逐渊眼神微凝。这与之前监视到庞海进入永丰粮行,以及马车最终驶入兵部李郎中别院的方向,隐隐吻合!
“永丰粮行?还是……李郎中的别院?”萧逐渊的声音依旧平稳,却精准地抛出了两个具体的地点,如同投石问路。
那死士听到“永丰粮行”时反应不大,但当“李郎中别院”几个字入耳,他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猛地一颤,随即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只剩下喉咙里发出的、表示确认的“嗬嗬”声。
果然!兵部车驾清吏司郎中李文曜的别院!那里不仅是接货点,很可能也是庞海此刻的藏身之处!一个兵部官员,竟然与永王余孽、海枭走私牵扯如此之深!
萧逐渊缓缓站起身,将银针收回袖中。他没有再看那两个死士一眼,对严锋吩咐道:“处理干净。” 声音淡漠,不带一丝感情。
“是!”严锋躬身领命,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萧逐渊转身,走向站在门口的时若。当他走出柴房,重新沐浴在残月清冷的光辉下时,周身那股令人窒息的煞气似乎收敛了一些,但眼底的寒意却愈发深沉。他握住时若冰凉的手,感觉到她指尖的微颤。
“吓到你了?”他低声问,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然。
时若摇了摇头,反手握紧他温热的大掌,汲取着那份令人安心的力量。“没有。只是……更加清楚地知道,我们面对的是怎样一群毫无底线的敌人。”她抬起头,目光清亮而坚定,“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李文曜是兵部郎中,掌管部分军械档案与调配,身份敏感。没有确凿证据,不能轻动。”萧逐渊牵着她,一边往后院厢房走,一边冷静分析,“庞海藏身其别院,说明那里守卫必然森严,强攻不是上策,而且容易走漏风声,打草惊蛇。”
他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锐光:“既然知道了确切地点,就好办了。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我要亲自去探一探这龙潭虎穴!”
“不行!”时若脱口而出,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脸上血色褪尽,“太危险了!庞海武功高强,那别院又不知有多少埋伏,你独自前去……”
“阿若,”萧逐渊停下脚步,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凝视着她的眼睛,“正因危险,我才必须亲自去。唯有拿到李文曜与庞海勾结的铁证,我们才能名正言顺地动手,才能将这条线上的大小蛀虫一网打尽!否则,仅凭死士的口供,动不了一个正五品的兵部郎中。况且……”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们敢对你下手,就必须付出代价!这个险,值得冒。”
看着他眼中那份为了大局、也为了替她讨回公道的坚定,时若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不仅是她的夫君,更是辅国公世子,肩负着查清逆党、肃清寰宇的责任。她不能,也不该用儿女情长绊住他的脚步。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万千担忧,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塞进他手里。“这里面是我配的几种药粉,白色的是迷魂散,吸入少许便可令人昏睡;黑色的是蚀骨粉,沾之皮肉溃烂;绿色的是解毒丹,可解寻常毒物。你……千万小心。”她的声音到最后,终究还是带上了一丝哽咽。
萧逐渊握紧那尚带着她体温的锦囊,心头滚烫。他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郑重而温柔的吻。“等我回来。”
没有更多的缠绵言语,他毅然转身,玄色大氅在夜风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身影很快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时若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才无力地靠坐在廊柱下。残月西沉,星光黯淡,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着天地,也笼罩在她的心头。这种明知挚爱涉险,却只能焦灼等待的滋味,比直面刀剑更加煎熬。 她拢紧了披风,目光望向李文曜别院的方向,一颗心悬在了半空。
与此同时,萧逐渊并未直接前往李府别院。他先是回了一趟国公府,换上了一身利于夜行的紧身劲装,检查了随身的匕首、袖箭以及时若给的锦囊。随后,他并未带任何随从,如同真正的暗夜行者,凭借着对京城街巷的熟悉,避开了更夫和巡夜兵丁,悄无声息地向着目标地点潜行。
李文曜的别院位于城东较为清静的坊区,高墙深院,朱门紧闭。萧逐渊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邻近一株高大的梧桐树,借着茂密枝叶的掩护,仔细观察着别院内的布局。院内灯火零星,大部分区域都笼罩在黑暗中,唯有后院一处独立的小楼还亮着灯,隐约可见人影晃动。
他屏息凝神,计算着院内护卫巡逻的间隙。只见他身形如烟,从树梢悄然滑落,足尖在墙头轻轻一点,便如同落叶般飘入了院内,落地无声,迅速隐没在假山的阴影里。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展现出了极高超的轻功和潜行技巧。
避开一队提着灯笼走过的护卫,萧逐渊如同鬼魅般贴近了那栋亮灯的小楼。他伏在窗下,透过窗纸的细微缝隙向内望去。
只见屋内两人对坐。一人正是日间潜入粮行的庞海!他依旧穿着那身不起眼的灰布衣裳,但眉宇间的戾气却难以掩饰。另一人则是个身着常服、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士,想必就是兵部郎中李文曜!
“……货物已安全入库,庞兄可以放心了。”李文曜的声音带着几分文官的矜持,但眼神闪烁,透着一丝不安,“只是,京城近日风声颇紧,辅国公府那边……”
庞海冷哼一声,打断他:“李大人不必担心。萧逐渊此刻恐怕正忙着收拾济世堂的烂摊子,无暇他顾。只要这批‘铁料’顺利送出京城,转到‘海鹞子’手上,你我的富贵便稳如泰山。”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狠辣,“至于那个碍事的世子妃,算她命大!不过,下次就没那么好运了!”
窗外的萧逐渊,听到此处,眼中杀机暴涨!他强压下立刻冲进去将庞海毙于掌下的冲动,继续凝神倾听。
李文曜似乎有些犹豫:“庞兄,如今朝堂局势微妙,永王殿下已然……我们是否该收敛些?毕竟走私兵铁,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收敛?”庞海嗤笑一声,放下茶杯,“李大人,从你收下第一笔银子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如今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船若翻了,谁也别想活!别忘了,你那些见不得光的账本,可都在主公手里攥着呢!”
李文曜脸色一白,顿时噤声。
就在这时,庞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窗户,厉声喝道:“谁?!”
萧逐渊心中一凛,知道自己方才因愤怒气息微乱,被这老狐狸察觉了!他当机立断,不再隐藏,身形暴起,如同苍鹰搏兔,直接撞破窗棂,闯入室内!
“是你!”庞海看清来人,脸色骤变,反应却是极快,反手抽出藏在桌下的腰刀,一招“力劈华山”,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劈萧逐渊面门!这一刀势大力沉,显是用了十成功力,欲将其立毙刀下!
萧逐渊临危不乱,侧身避过刀锋,左手如电探出,精准地扣向庞海持刀的手腕,右手并指如戟,直点对方肋下要穴!两人瞬间在这不大的房间内展开了一场凶险无比的近身搏杀!刀光掌影,劲风四溢,吹得烛火剧烈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扭曲地投在墙壁上,如同皮影戏中的生死相搏。
李文曜早已吓得瘫软在地,连滚带爬地想往门外逃。
萧逐渊岂容他走脱?在与庞海激战的间隙,脚尖勾起地上一块碎裂的瓷片,灌注内力,如同暗器般激射而出,“噗”的一声精准地打在李文曜的腿弯穴道上。李文曜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庞海见萧逐渊武功之高远超预计,心中骇然,刀法愈发狠辣刁钻,专攻要害。萧逐渊却是越战越冷静,他身法灵动,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攻击,同时寻找着对方的破绽。他注意到庞海右肩旧伤似乎未愈,运转刀势时略有滞涩。
机会!
就在庞海又是一刀横斩而来的瞬间,萧逐渊不再闪避,竟迎着刀锋而上,左手衣袖鼓荡内力,如同铁板般硬格刀身,发出“锵”的金铁交鸣之声!同时,他右手快如鬼魅,并指如剑,蕴含着凌厉的指风,精准无比地点向庞海右肩旧伤之处!
“呃啊!”庞海猝不及防,旧伤处传来钻心剧痛,整条右臂瞬间酸麻无力,腰刀“哐当”脱手落地!
萧逐渊得势不饶人,化指为掌,一记蕴含着雄厚内力的掌印,结结实实地拍在庞海胸口!
“噗——”庞海如遭重击,鲜血狂喷,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软软滑落,已是气息奄奄。
萧逐渊看也不看瘫软的李文曜和昏迷的庞海,目光迅速扫过房间,最终落在墙角一个上了锁的红木箱子上。他并指如刀,运足内力,猛地劈下!
“咔嚓!”铜锁应声而断。
箱内,赫然是几本厚厚的账册,以及若干封书信!他迅速翻阅,账册上清晰地记录着与“海鹞子”交易兵铁的时间、数量、经手人,而书信往来,更是直指朝中几位位高权重之人!
铁证如山!
萧逐渊眼中寒光一闪,将账册书信尽数纳入怀中。他最后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的两人,不再停留,身形一闪,已从破开的窗口掠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
当他带着一身露水和凛冽杀气回到济世堂时,东方的天际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
时若一夜未眠,一直等在院中。见到他平安归来,身上虽沾染了血迹和灰尘,但眼神锐利,气息平稳,她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快步迎了上去。
“拿到了。”萧逐渊将怀中的账册书信取出,言简意赅。
时若看着那些染着血渍的纸张,知道这背后代表着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杀与何等惊人的真相。她什么也没问,只是紧紧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天快亮了。”
是的,天快亮了。当第一缕晨光照亮这座古老的城池时,一场席卷朝堂的风暴,也将随之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