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放亮,驱散了破庙里盘踞的寒意,也照清了三人脸上的疲惫与污垢。林海在陈萱的搀扶下,勉强坐直了身体。经过一夜的昏沉和低烧的折磨,他眼神里虽然还带着虚弱,但比昨日多了几分清醒。
老人蹲在他面前,那双布满厚茧和皱纹的手,正小心翼翼地解开陈萱昨晚重新包扎的布条。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笨拙的谨慎,仿佛生怕弄疼了林海。
陈萱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当最后一层布料揭开,伤口暴露在晨光下时,三人的呼吸都微微一滞。
伤口依旧狰狞,红肿未消,粗糙的兽筋线像蜈蚣脚一样扒在皮肉上。但令人欣慰的是,创缘没有流脓,颜色虽然暗红,却不再是那种濒死的灰败。最关键的是,那要命的灰白色菌丝,确实被遏制住了,没有蔓延的迹象。
老人伸出食指,用指节处相对干净的皮肤,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伤口周围的红肿区域。林海身体瞬间绷紧,倒抽了一口冷气,额头上刚退下去的汗又冒了出来。
“疼……是活的疼。”陈萱连忙解释了一句,意思是这是伤口正常的痛感,而非那种菌丝侵蚀时诡异的麻木和失控感。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放松。他沉默地点点头,从兽皮袋里又掏出些捣烂的新鲜草药——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出去采的——重新给林海敷上,然后用撕得更规整的布条,仔细地固定好。
整个过程,他没有看林海的眼睛,林海也偏着头,看着破庙角落里那尊歪倒的神像。父子之间,依旧横亘着那条看不见的、比山涧更深的鸿沟,但至少,在那条受伤的手臂上,某种无声的、基于生存本能的联系,正在艰难地重新建立。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林海哑着嗓子开口,声音虚弱却坚定,“那些人,不会放弃。”
陈萱点头,看向老人。老人已经站起身,走到庙门口,眯着眼眺望远方群山,最后,目光再次落回了那个被云雾笼罩的山坳方向。
他转过身,对着陈萱和林海,第一次用清晰而缓慢的手势,配合着嘶哑的气音,表达了一个相对复杂的意思:
“那边……山坳……有……能躲的地方。”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像是回忆,又像是忌惮,“……也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一切开始的地方?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心湖,在林海和陈萱心中激起层层波澜。是指这诡异菌类的源头?还是指当年那场大火的真相?亦或是……老人自身变化的起点?
老人没有再多做解释,他指了指外面,示意出发。
陈萱搀扶起林海。经过一夜休整,又吃了点东西,林海感觉自己恢复了一丝气力,虽然左臂依旧剧痛难当,但至少能更多地依靠自己的右腿和那根木棍了。
走出破庙,清晨的山林空气清冷,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老人依旧走在最前,但速度明显放慢了些,似乎在迁就林海的状态。他选择的路线依旧险峻,沿着人迹罕至的兽径和岩石裸露地带蜿蜒向上,尽可能避开植被茂密的区域。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来,在林间投下斑驳的光影。偶尔有早起的鸟雀在枝头鸣叫,暂时驱散了那股弥漫在山林间的死寂和诡异。
陈萱搀着林海,努力跟上老人的脚步。她注意到,越靠近那个山坳方向,老人就显得越发警惕,他观察周围环境的频率更高,耳朵不时微微颤动,像是在捕捉风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振动。
中途休息时,陈萱拿出水壶,三人分着喝了点雨水。她看着老人凝望山坳方向的侧脸,那沟壑纵横的皱纹里,似乎刻满了无法言说的往事。
“您……一直住在那里吗?”陈萱忍不住轻声问道,指了指山坳。
老人身体微微一僵,缓缓转过头,看了陈萱一眼,那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他摇了摇头,嘶哑道:“不……是……后来。”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心脏的位置,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形容的痛苦之色,“……被……召唤。”
召唤?
这个词让陈萱和林海同时感到一股寒意。
没等他们细问,老人突然猛地站起身,警惕地望向他们来时的方向,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怎么了?”陈萱心中一紧。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急促地打着手势——快走!他们追上来了!
林海和陈萱的心瞬间沉了下去。顾不上疲惫和伤痛,三人再次起身,向着那片未知的、被称为“一切开始之地”的山坳,开始了又一轮的亡命奔逃。
身后的山林,寂静无声,却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穿透层层枝叶,死死地盯住了他们的背影。
前路微光,未必是希望,也可能是更深沉的黑暗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