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 年夏天反常的热，六月刚过，正午温度就飙到 38 度。家属院水泥地被晒得发白，踩上去鞋底发黏，空气像拧过的热毛巾，裹得人难受。
老槐树在便利店斜对面，枝叶密得像绿伞。蝉躲在叶缝里叫，从早到晚没停过。叫声裹着热气进了店，混着台扇的热风，更闷了。
陈清清六点开门，台扇转个不停。扇叶吹得灰打旋，风却是热的。她后背的蓝布衬衫湿了一大片，刚擦的汗，两分钟就又冒出来。
她理了理货架：酱油瓶摆得齐整，水果糖用玻璃罐装着，盖着防苍蝇的纱布。最下层还剩三块上海硫磺皂，是张婶昨天让留的。
“清清嫂子，拿根冰棒！” 通信连的小李掀帘进来。他军帽摇着风，额汗往下滴，军衫汗渍像地图：“训练完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陈清清掀开旧泡沫箱，冰块化了大半，冰棒浸在水里。她手指碰箱壁水珠，瞬间就干了。“要绿豆还是奶油的？”“绿豆的！解暑！” 小李说。
小李咬着冰棒：“嫂子，你这台扇该换了，吹的都是热风。路营长没说给你换个新的？” 陈清清擦着汗翻账本：“凑活过，还能用。” 她知道扇叶晃、声音大，可想省钱。
小李走后，陈清清把台扇挪到柜台后。热风裹着汗味，她拧毛巾竟滴出半杯水，水珠落地 “滋” 地就干了。
她望向门外，老槐树下已有几人。张婶搬小马扎择空心菜，隔壁小石头领着孩子追跑，手里举着快化的冰棒。
中午十二点，路修源骑着自行车来送午饭。车把挂着布包，里面是保温饭盒。他后背衬衫全湿，贴在身上，皮带扣都浸亮了。
“怎么不找阴凉地等我？” 路修源皱眉，摸了摸陈清清的胳膊 —— 全是汗。他帮她捋开额前碎发，指尖带了点凉风。
陈清清打开饭盒，里面是西红柿炒鸡蛋和清炒凉瓜。鸡蛋给得多，黄澄澄裹着汁。路修源说：“少放了辣，快吃，凉了不好吃。”
路修源看着她湿透的衬衫，心里不是滋味。早上在部队食堂，见炊事班用冰箱冰西瓜，他就想起陈清清看店的样子，馒头都没吃几口。
下午训练结束，路修源没回家，推着车往镇上走。供销社离家属院二里地，他走得急，后背汗刚消又冒了出来。
快到供销社时，他看见玻璃门上的海报 —— 白色冰箱印着红雪花，在太阳下亮闪闪的。这是刚到的新品，看着就凉快。
他掀帘进去，售货员张阿姨笑着迎上来：“路营长来了？这冰箱刚到，双门的，能冻能冷藏，夏天用正好。”
路修源摸了摸冰箱外壳，冰凉的。“多少钱？”“一百八十块。” 张阿姨说，“省电，容量还大，你是给清清嫂子买的吧？”
路修源点头：“我要了，麻烦明天送家属院便利店。” 张阿姨愣了：“这么快？上次老李犹豫了三天都没买，你真疼嫂子。”
路修源掏出钱包，里面是三个月津贴，叠得整整齐齐。原本想给自己买鞋、买搪瓷缸的钱，后来都给陈清清买了东西。
他数了三遍钱，确认够了递给张阿姨。张婶拿了个塑料冰格：“明天一起送，冻冰块方便。” 路修源连声道谢。
走出供销社时，夕阳染红了天。路修源推着车往回走，想着陈清清看到冰箱的样子，嘴角忍不住上扬。
第二天上午，供销社师傅推着三轮车送冰箱来。路修源休班，找了小王、小李帮忙，小心把冰箱抬进便利店的里间。
里间摆着煤炉和煤球，路修源让师傅把冰箱放远些，怕热气熏着。插好电源，等了十分钟，他才打开冷藏门。
凉气 “呼” 地扑出来，带着金属冷意。路修源摸了摸内壁，确认凉了才放心。陈清清盯着冰箱，红雪花亮得晃眼。
“以后能冰头疼粉、水果了。” 路修源拉她的手感受凉气，“你看店累了，吃点凉的解暑。”
陈清清眼眶有点热，摸了摸冰箱外壳：“这么贵，怎么不跟我商量？”“跟你说，你肯定不让买。” 路修源帮她擦眼角，“你舒服最重要。”
他把冰格放进冷冻层：“晚上冻点冰块，明天就能用。” 陈清清看着他，心里暖得发慌。
从那天起，路修源每天训练完，都绕去镇上菜市场。早上的菜市场最热闹，卖豆腐的吆喝着，卖菜的给菜洒水。
老王的水果摊在入口，竹筐里摆着红富士、水蜜桃，还有刚到的香瓜，新鲜得连叶子都带水汽。
“路营长来了？” 老王递过个红富士，“刚卸的，脆甜，你尝尝。给嫂子带几个？” 路修源掂量着：“五个苹果，两个水蜜桃，再要两个香瓜。”
“你天天来，我都给你留最好的。” 老王装袋，“昨天有人抢这红富士，我没卖，特意留着给你。”
路修源付了钱：“麻烦你了，她看店累，多吃水果补水分。”“不麻烦，你对嫂子好，我看着都高兴。” 老王摆摆手。
离开菜市场，路修源绕去杂货店，买了包陈皮。前几天陈清清咳嗽，张婶说陈皮泡水润嗓子，冰在冰箱里更舒服。
回到便利店，他先洗水果。搪瓷盆倒凉水，苹果泡两分钟，再用软布擦干净 —— 怕擦破果皮。
洗水蜜桃时，他倒了点盐水泡几分钟，再用手仔细摸一遍。上次陈清清沾了桃毛，胳膊痒了好几天，他记着。
陈清清个子不高，他把苹果放冰箱最上层，让她伸手就能拿到。水蜜桃放中层盘子里，香瓜用报纸包好放旁边。
要是买了西瓜，他会洗干净切小块，装搪瓷盘盖保鲜膜，放进中层。“这样你吃的时候不用切，方便。”
有天中午，陈清清看店头晕，想找凉的。走进里间开冰箱，凉气裹着果香扑来，瞬间舒服多了。
最上层搪瓷盘里，五个红富士又大又红，挂着水珠。她拿起一个咬，脆甜的汁水在嘴里散开，连头晕都轻了。
“好吃吗？” 路修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手里拎着网兜，装着两瓶玻璃瓶橘子汁，橘红色液体里能看见果肉。
“太好吃了！” 陈清清回头笑，嘴角沾着苹果汁。路修源走过来，从身后抱住她：“昨天老王说刚到的，就给你带了。”
他把橘子汁放进冰箱下层：“供销社新到的，冰镇后最好喝。你下午渴了就喝，比凉白开解暑。”
陈清清靠在他怀里，踮脚亲了下他的脸：“谢谢你，修源。” 路修源愣了愣，搂得更紧：“跟我客气啥。”
下午，李姐来买肥皂。走进里间拿东西，看见冰箱里的水果和橘子汁，笑着说：“你家修源真宠你，我家老周都不给我买冰棒。”
陈清清不好意思地笑：“他就是心细，怕我热得没胃口。” 李姐拿起个苹果咬：“真甜，回头让老周也去老王那买。”
李姐走时拿了瓶橘子汁：“孩子早念叨想喝了，明天让老周来给钱。” 陈清清摆手：“不用给，孩子高兴就行。”
战士们训练完，常来买冰棒蹭水果。小李每次来，掀冰箱拿个苹果就啃：“嫂子，路营长买的苹果比食堂甜多了。”
路修源在的话，就笑着说：“想吃就拿，训练累，多吃水果好。” 小李嘿嘿笑：“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小王喜欢喝橘子汁，每次来拧开一瓶喝大半，抹嘴说：“嫂子，这比凉水好喝！路营长偏心，就给你冰这么多。”
“下次让他多买几瓶，给你们分点。” 陈清清笑。小王眼睛亮了：“真的？训练完喝这个太爽了！”
有次陈清清感冒，鼻子堵还咳嗽。路修源训练完去卫生所拿药，放冰箱冰了会儿才递她：“凉的吃着不苦。”
他又泡了红糖姜茶，放块冻好的冰块：“姜茶暖身子，加冰不辣。” 陈清清喝着，心里暖得很，感冒都轻了。
周末路修源休息，早上买了个大西瓜。洗干净切小块，装搪瓷盘盖保鲜膜，放进冰箱。
傍晚关店后，两人坐在店里吃冰西瓜。西瓜是沙瓤的，凉丝丝的甜。路修源挑最甜的递她：“慢点吃，别噎着。”
陈清清咬了口：“比上次买的还甜。” 路修源看着她的笑，心里满是踏实 —— 只要她高兴，再辛苦也值。
有次路修源要出差三天。走前一晚，他把冰箱装满水果和橘子汁，还写了张纸条贴在门上。
纸条是用陈清清的记账铅笔写的，一笔一划：“苹果每天吃一个，橘子汁别喝太多，西瓜放久了就扔。”
陈清清每天按纸条做。早上吃苹果，下午喝橘子汁，晚上吃西瓜。看见纸条，就像路修源在身边，不孤单。
路修源回来那天，刚到便利店，就问：“冰箱里的水果吃完了吗？橘子汁够不够？” 陈清清跑过去帮他拿包：“吃完了，都好。”
他走进里间看冰箱：“明天再买些水果和橘子汁，给战士们也分点。” 陈清清点头：“好，听你的。”
路修源从包里拿出个小镜子，塑料框印着粉桃花：“看到这个，觉得你能用。” 陈清清照了照，笑：“真好看，谢谢。”
那天晚上，两人坐在店里聊天。台扇 “嗡嗡” 转，冰箱也发出轻响，混在一起格外温馨。外面蝉鸣弱了，家属院的灯亮起来。
“刚认识时，你穿军装站在食堂门口，可严肃了。” 陈清清靠在他肩上。路修源笑：“那时候就注意你了，盛饭总多给。”
“这个夏天，是我过得最凉快的。” 陈清清抬头。路修源摸她的头：“以后每个夏天，都让你这么凉快。”
他看着冰箱上的红雪花，想着明年换个新台扇，再买洗衣机 —— 她夏天洗手衣，手总起皱。
1988 年的夏天，便利店冰箱总满着。早上是新鲜水果，中午是冰橘子汁，下午是切好的西瓜，晚上是冻冰块。
陈清清累了就去拿点凉的，酸甜汁水下肚，瞬间有力气。她不怕热了，冰箱里装满了路修源的爱。
蝉鸣不烦了，热风也不闷了。脆甜的苹果、多汁的桃子、冰凉的西瓜，解了暑，也装着两人的幸福。
夏天过去后，冰箱还好好用着。家属院有人买冰箱，都来问路修源。他总笑：“供销社的，质量好还省电。”
有人夸他疼媳妇，路修源就看向陈清清，眼里满是笑。他只想让她舒服点，让她夏天多份凉快，多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