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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兵发杭州路

睦州城北门外,那景象,简直了!

但见尘土飞扬,黄蒙蒙一片,直冲半空,把秋日里本该湛蓝的天空都给糊上了一层泥浆色的滤镜。阳光费力地穿透这层沙幕,变得有气无力,给万物都镀上了一层昏黄。天策府北征杭州的大军,正如同一条刚刚从冬眠中被惊醒的巨蟒,带着一肚子起床气,慢吞吞却又坚定不移地从它盘踞已久的巢穴中蜿蜒而出。那声势,浩大得让脚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颤抖,让远处山林的飞鸟都不敢归巢。

打头阵的,是庞万春庞大将军亲自率领的前军。好家伙,清一色的步卒,排成四路还算齐整的纵队,一眼望过去,后脑勺都看不到边。士卒们身上的盔甲算不上豪华,多是皮甲镶着些铁片,看起来有点寒酸,像是哪个二手市场淘换来的。但架不住士卒们个个精神头十足,眼神跟刀子似的锐利,扫过路旁的杂草都让人觉得那草得矮上三分。步伐更是沉稳有力,几万人踩着一个点儿,“唰、唰、唰”,那声音沉闷而富有节奏,听得人心头发紧。

他们手里的家伙事儿也亮得晃眼。长枪如林,密密麻麻的枪尖在昏黄的日光下依旧执着地反射着冷森森的寒光;刀盾手紧紧跟在枪兵后面,手里那厚重的木盾上用红漆草草地画着“天策”或者“顺天”的字样,油漆还没干透似的,显得格外鲜亮刺目。队伍里还夹杂着些弓弩手,要么背着几乎跟他们身高差不多的长弓,要么手里擎着上了弦的弩机,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旁的任何风吹草动。

庞万春本人,骑在一匹神骏异常、通体乌黑只有四蹄雪白的战马上,格外显眼。他全身铁甲,外面还骚包地罩了件猩红色的斗篷,可惜在这尘土飞扬的环境里,很快就蒙上了一层灰。他面色冷峻得像块生铁,抿着嘴,几乎不说话,只是不时地派出几骑斥候,像离弦的箭一样,轻装快马,前出数里地去探查敌情和道路。前军的任务最是繁琐沉重,逢山得开路,遇水得搭桥,路上碰到小股不开眼的敌军探马或者地方乡勇,还得顺手给收拾干净了,等于是给后面的大部队当清道夫,活儿累,责任大。

紧跟在屁股后面的,是左军和右军,分别由方百花等几位得力将领统领。这两军的阵型嘛,就比前军要松散一些了。士卒里面,很多都是刚刚招募不久的新兵蛋子,脸上还带着没褪干净的稚气和庄稼人的憨厚,混杂着部分从官军那边收编过来的降卒,眼神里还残留着点迷茫和观望。他们大多数人脸上都混杂着初次出征的紧张和莫名的兴奋,东张西望,看啥都新鲜。不过好在带队的老兵油子和基层军官还算得力,连踢带打,连吼带骂,总算把队伍维持得还算严整。他们的任务,就是护卫中军的两翼,别让人给抄了后路,或者从侧面捅上一刀。

队伍最庞大、最臃肿,也最核心的,自然是方腊圣公坐镇的中军了。这里简直就是天策府的家当展览馆!不仅有最精锐、跟方腊时间最久、战斗力最强的老营步卒,还有一支数量不多、但看起来挺唬人的骑兵卫队——虽然那些马匹大多是缴获来的,高矮胖瘦不一,算不得什么精锐骑兵,但好歹是四条腿的,跑起来气势足。最壮观的还得数那庞大的辎重队伍!装载着全军命根子——粮草、帐篷、锅碗瓢盆、备用军械——的大车,一辆接一辆,排成了一条望不到头的长龙,车轮吱吱呀呀地发出痛苦的呻吟,由征调来的民夫和辅助兵费力地驱赶着骡马,缓慢前行。

方腊本人并没有像戏文里唱的那样,坐在什么豪华车驾里指点江山,而是和普通将领一样,骑马而行。他与赵普、方貌等核心智囊、亲信并辔同行,不时指着行军的队伍或者周围的地形,低声交谈几句,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显然在时刻观察、评估着这支大军的状态。

断后的,是后军,算是全军的尾巴。他们负责押运一部分特别重要的物资,比如攻城器械的零部件、储备的金银等,还得时刻竖起耳朵,瞪大眼睛,警惕着后方会不会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敌情,比如小股官军的骚扰,或者地方豪强武装的偷袭。

就这么前中后加起来,数万人的队伍,在这不算宽阔的官道上,硬生生拉出了十几里地长!脚步声、马蹄声、车轮的吱呀声、军官此起彼伏的号令声、骡马不耐烦的嘶鸣声……所有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沉闷、持续、仿佛能钻进人骨头缝里的巨大轰鸣,沿着通往东北方向的官道,不管不顾地,滚滚向前,仿佛要把前方的一切都碾碎。

行军,说起来就是走路,可真正走起来,那绝对不是请客吃饭那么轻松惬意。

这才刚离开睦州地界没多久,舒服日子就到头了。秋高气爽是不假,但午后的日头依旧毒辣得很,跟下了火似的。士卒们全身披挂,就算是皮甲也有二三十斤重,再加上武器、干粮、水壶,负重小五十斤,走不了几里地,一个个就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汗流浃背,气喘得像拉风箱。队伍里不断有体质弱的新兵,中暑的,崴脚的,掉队的,躺倒在路边像离了水的鱼一样张着嘴喘气。随军的医官和负责收容的辅兵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骂骂咧咧地把人抬到路边树荫下急救,或者扔到收容的大车上。

“水!水!渴死了!还有多远到河边啊?”队伍里不断传来干渴难耐的呻吟和询问,声音都带着沙哑。

“保持队形!不许喧哗!都给老子把嘴闭上!前边,再走五里,就有溪流!到了地方管够!”带队的军官们嗓子早就喊哑了,声嘶力竭地维持着秩序,嘴唇干得裂开血口子。

道路的状况更是糟糕透顶。所谓的官道,美其名曰,其实就是比乡间小路稍微宽一点的土路,年久失修,坑洼不平,车辙印深得像小沟。更要命的是,前几天刚下过一场雨,不少低洼地段泥泞不堪,成了烂泥塘。辎重车队的大车轮子时常陷在里面,动弹不得,需要大批辅兵和民夫喊着号子,连推带拉,才能勉强弄出来。这极大地拖延了全军行进的速度,军官们急得跳脚,却也无计可施。

“一二!嘿哟!加把劲啊!推出来晚上加餐!”辅兵头子扯着嗓子喊。

“工兵队!工兵队死哪去了?快他娘的过来垫石头!砍树枝!”负责这段路的军官气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自己下去扛车。

沿途所经过的村镇,景象也是冰火两重天,充分体现了“人心向背”这个词的复杂性。

有些地方的百姓,要么是早先受过方腊派出的教导队宣传的影响,被那“等贵贱,均贫富”的口号说得心里痒痒;要么就是祖祖辈辈被赵宋官府和贪官污吏盘剥得苦不堪言,恨之入骨。听说天策府大军过境,竟然真的箪食壶浆,扶老携幼地迎出村外。须发皆白的老人们颤巍巍地端着粗瓷碗,里面是浑浊却解渴的粗茶;衣衫褴褛的妇人和孩子,则递上家里仅有的煮熟的鸡蛋、山芋,东西虽然简陋寒酸,甚至有些拿不出手,但那眼神里饱含的真情和期盼,却沉甸甸的。

“将军,喝口水,歇歇脚吧!”

“天策府万岁!杀了那些狗官,替俺们报仇啊!”

“保佑大军旗开得胜,多打胜仗!”

庞万春对此早有严令,不得扰民,公平买卖(用随军携带的铜钱或者珍贵的盐巴进行交换)。士卒们大多纪律尚可,虽然渴得嗓子冒烟,饿得前胸贴后背,也只是默默地接过食物,低声道声谢,然后继续拖着疲惫的步伐赶路。这场景,让许多刚入伍不久的新兵心中暖洋洋的,觉得这兵当得值,是在为穷苦人打天下,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

然而,更多路过的村镇则是十室九空,门窗紧闭,村里连声狗叫都听不见,一片死寂,跟鬼村似的。百姓们显然听信了官府关于“反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恐怖宣传,宁愿舍弃家园,早早地躲入了深山老林,或者拖家带口逃往他处。望着道路两旁荒芜的田地、空荡荡破败的村落,方腊的面色十分凝重,他对身边的赵普叹道:“赵先生,看见没?咱们这‘吃人魔头’的名声,看来传得比咱们行军速度还快,还远啊。欲得天下民心,真是任重而道远,非一日之功。”

赵普也是面色严肃,点头附和:“圣公所言极是。谣言可畏。唯有尽快拿下杭州这样的大城,出示安民告示,以实实在在的行动和政策扭转视听,方能破除官府的污蔑,争取更多民心。”

偶尔,也会遇到些小股的惊险,给枯燥的行军增添点刺激。前军派出的斥候,在一条狭窄的山谷中,与一小队似乎是奉命前来侦查的官军骑兵不期而遇。双方都愣了一下,随即爆发了短暂却异常激烈的冲突。刀剑碰撞,弓弦响动,战马嘶鸣。天策府的斥候仗着人多,地形也更熟悉,一番不算轻松的厮杀,格杀了对方数人,还擒获了一名受伤落马的俘虏,其余官军骑兵见势不妙,打马就跑,溜得飞快。

庞万春接到报告,亲自审讯了那名俘虏。那伤兵吓得屁滚尿流,没怎么用刑就全招了。原来他们是驻守富阳的官军派出来的探马,杭州方面显然已经得到了天策府北上的消息,正在加强戒备,调兵遣将。庞万春不敢怠慢,立刻将这份重要情报飞马报予中军的方腊。

“传令下去,加快行军速度!克服困难,务必在官军完成集结部署之前,兵临富阳城下!打他个措手不及!”方腊接到情报,果断下达了命令。

当夜幕终于降临,庞大的军队选择了一处靠近水源、地势较高的地方安营扎寨。顿时,原本荒芜的野地里,如同变戏法一般,冒出了一座连绵数里、灯火点点的营盘。成千上万的篝火堆被点燃,远远望去,如同天上的繁星坠落到了人间。伙头军们终于可以埋锅造饭,米香和偶尔飘出的肉香(多半是打到的野味或者病死的牲畜)弥漫开来,总算驱散了一些白天的疲惫和紧张。

士卒们三人一伙,五人一群,围着篝火坐下,啃着硬邦邦的干粮,就着热水,小心翼翼地擦拭保养着自己的兵器,低声交谈着白天的见闻,猜测着即将到来的战斗会是什么样子,杭州城又有多么繁华。话语里,既有对建功立业的渴望,也夹杂着一丝对未知命运和残酷战场的本能惶恐。

中军大帐内,烛火通明,亮如白昼。方腊、庞万春、赵普、方百花等核心将领齐聚一堂,听着各路将领汇报当日行军的具体情况、粮草消耗的数字、士卒的伤亡和掉队人数以及整体的士气状态。庞万春将一张略显粗糙的地图铺在简易的木桌上,指着富阳的位置,声音沉稳:

“照目前这个速度,排除意外,再有两日,我军前锋即可抵达富阳城下。圣公,此城是杭州西南门户,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城虽不大,但必须拿下!我已加派了三波斥候,务必在接敌前,尽可能弄清守军兵力、布防虚实。”

方腊沉吟片刻,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富阳一下,杭州便门户洞开,暴露在我兵锋之下。但亦需防备守军见我军势大,采取坚壁清野的战术,或者……江宁那边的童贯老贼,闻讯自上游发水陆之兵来援。水军方面,李彪的船队,按计划现在应该到何处了?”

赵普显然早有准备,立刻答道:“回圣公,按原定计划,李彪统领的水军应已沿富春江下行,目前很可能已抵达富阳附近江面,正在伺机而动,与我陆师主力互为犄角,协同作战。”

这一夜,有人因极度疲惫而鼾声如雷,有人则因兴奋或焦虑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庞大的军队在这片陌生的荒野中暂时停下了脚步,如同蓄势待发、磨砺爪牙的猛兽,进行着战前最后的休整。所有人都明白,明天的太阳升起之时,这条滚滚向前的洪流将再次启动,带着一往无前、无可阻挡的气势,冲向它的第一个真正目标——富阳,以及更远处,那座充满了诱惑与危险、繁华与杀机并存的东南巨邑——杭州。

漫长的征途,充满未知与挑战的征途,其实,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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