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巷战逐屋
睦州城那两扇厚重的北门，在被冲车反复撞击、内部门栓终于不堪重负地断裂后，发出了一声垂死般的呻吟，轰然洞开。早已在城外等得眼睛发红的天策府主力，如同决堤的洪水，在庞万春震天的怒吼声中，挥舞着雪亮的兵刃，汹涌地冲进了城内。
几乎与此同时，西城门也被方百花率领的奇袭队从内部打开，策应的骑兵如同尖刀般直插城市腹地。
城墙的失守，意味着战争第一阶段——最惨烈的壁垒攻防战——告一段落。但对于城内的守军和天策府的进攻者来说，更残酷、更混乱、也更考验单兵素质和小队配合的阶段——巷战，才刚刚拉开血腥的帷幕。
城门楼和主要街道的控制权迅速易主。成建制的守军要么在军官带领下向南溃逃，要么就地放下武器投降。但城市的陷落，远非敲锣打鼓就能宣告完成。真正的麻烦，藏在那些纵横交错、狭窄幽深的街巷里，藏在那些门户紧闭、人心惶惶的民居和商铺之后。
王仁都监虽然跑了，但他手下的溃兵、原本维持秩序的衙役、甚至还有一些趁火打劫的地痞流氓，并没有完全放弃抵抗，或者说，并没有放弃最后一丝挣扎或作恶的机会。他们化整为零，凭借对地形的熟悉，盘踞在街巷、屋顶、院落甚至民宅里，进行着绝望而凶险的狙击。
“注意街角！盾牌手上前！”一名天策府的队正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他手下几十号人，以盾牌手为先锋，长枪手居中，刀斧手和弓弩手押后，组成一个紧密的战斗小组，小心翼翼地沿着主街向前推进。这是庞万春和方百花事先反复强调的巷战要领：严禁冒进，小队配合，逐层清剿。
刚拐过一个弯，侧面一条小巷里就射出来一阵稀稀拉拉的箭矢和投掷出来的砖瓦。“哆哆”几声，大部分被盾牌挡住，但一个倒霉的士卒小腿被箭镞擦过，痛呼一声蹲了下去。
“右边巷子！弓弩手压制！一队跟我上！”队正反应极快，一声令下，几名弓弩手立刻向小巷内抛射箭矢，压制对方火力。队正亲自带着七八个刀盾手，低吼着冲进了小巷。
巷战狭窄，几乎就是面对面搏命。里面藏着五六个溃兵和一个穿着号服的衙役，正依托几个破箩筐和杂物堆负隅顽抗。双方瞬间撞在一起，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响成一片。没有什么花哨的招式，就是最简单的劈砍突刺，比的是谁更狠、谁更快、谁更不怕死。天策府的士卒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三下五除二就将这几个散兵游勇砍翻在地，只有那个衙役见机得快，扔下刀跪地求饶，被捆了个结实。
“搜！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检查两边的院子！”队正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喘着粗气下令。士卒们两人一组，开始踹开沿街院落的大门，进行搜索。这活儿既危险又繁琐，你永远不知道门后藏着的是惊恐的百姓，还是穷凶极恶的亡命徒。
另一条街上，战斗更加激烈。一股人数较多、由王仁的一个亲信队将率领的溃兵，占据了一座颇为坚固的当铺二层楼，用桌椅柜子堵住了楼梯，从窗户里不断向下射箭、投掷重物，阻挡了天策府一个都（百人队）的前进路线。
“他娘的，这伙杂碎还挺硬气！”带队的天策府都头骂了一句，组织了几次强攻，都被打退，还伤了好几个弟兄。硬冲楼梯损失太大。
“都头，这样不行！得想个法子！”一个什长焦急地说。
都头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当铺的构造，突然灵机一动：“去找梯子来！再从旁边院子找点柴火和火油！妈的，他们占着楼了不起？给老子熏死他们！”
很快，梯子架了起来，几名身手矫健的士卒冒着箭矢爬上了当铺隔壁的屋顶。同时，其他人找来柴草，泼上火油，堆在当铺门口点燃，浓烟顿时滚滚而起。楼上的溃兵被烟熏得咳嗽不止，视线受阻，攻击顿时弱了下去。爬上屋顶的士卒则趁机揭开瓦片，朝里面射箭、扔火把。
楼内顿时一片鬼哭狼嚎。没多久，里面就传来了哭喊声：“别放了！别放了！我们投降！投降了！”
一面白旗从窗口颤颤巍巍地伸了出来。天策府士卒们这才小心翼翼地冲进去，将里面被熏得眼泪鼻涕横流、毫无抵抗能力的几十个溃兵全部俘虏。
除了这些有组织的抵抗，更令人头疼的是那些零星的冷箭和陷阱。有时从一个看似无人的窗户里会突然射出一支冷箭；有时看似平整的地面，踩上去却是个伪装的陷坑，下面插着削尖的竹签；甚至有溃兵或地痞藏在民居的阁楼、地窖里，等天策府士卒走过时，从背后发起袭击。
方百花亲自率领的一支精锐小队，在清剿通往府衙的一条重要街巷时，就遇到了大麻烦。几个顽固的衙役和地痞流氓混在一起，占据了街口一座石质牌坊和几栋相连的店铺，利用牌坊的立柱和店铺的门窗作为掩体，射箭、扔石灰包，极为刁钻。
“将军，小心！”一名亲兵猛地将方百花推开，自己却被石灰包砸中，顿时捂着眼睛惨叫倒地。
方百花勃然大怒，银枪一摆：“不知死活的东西！弓箭手，瞄准窗口压制！其他人随我冲，拆了这破牌子！”
她身先士卒，顶着盾牌直接冲向牌坊。身后士卒见主将如此勇猛，士气大振，怒吼着跟上。牌坊后面的敌人没想到对方主将这么悍不畏死，顿时慌了神。方百花枪出如龙，瞬间挑翻两个试图阻拦的衙役，士卒们一拥而上，将剩余的地痞乱刀砍死。
战斗从午后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睦州城内，火光四起，喊杀声、哭喊声、求饶声此起彼伏，久久不息。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巷口，甚至每一座较大的院落，都可能爆发一场小规模的、血腥的争夺。
天策府的清剿也并非一帆风顺，付出了相当的伤亡。有些溃兵眼见无路可逃，变得极其疯狂，拉响身上的火药包（如果他们有的话）或者抱着天策府士卒同归于尽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地痞流氓则更可恶，他们趁乱抢劫商铺、淫辱妇女，被发现时又凶残抵抗，给清剿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困扰和额外的伤亡。
庞万春坐镇在北门城楼，不断接收各队传来的战报，脸色凝重。他深知巷战的残酷和耗时，不断下达命令：“告诉各队，稳扎稳打，不要贪功冒进！优先控制府衙、库房、粮仓、武库等要地！遇到百姓，不得骚扰！遇到趁火打劫者，立斩！”
方百花则带着她的精锐，像一把梳子一样，重点梳理城西区域，并派兵把守各个路口，设立警戒线，防止溃兵流窜，同时安抚受惊的百姓。
直到深夜，城内的抵抗才逐渐平息下来。主要街道和重要据点都被天策府控制，大规模的、有组织的战斗基本结束。但零星的、躲藏起来的溃兵和地痞的肃清工作，又持续了整整一夜甚至第二天。士兵们挨家挨户地盘查，从地窖、柴堆、甚至棺材里，又搜出了不少藏匿的溃兵和歹人。
当黎明的曙光再次照亮睦州城时，这座饱经战火的城市，已经彻底换了主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烟火味和焦糊味。街道上随处可见战斗留下的痕迹——破损的门窗、倒塌的墙壁、凝固的暗红色血迹以及尚未清理干净的尸体。
巷战的惨烈，远比城墙攻防战更加触目惊心。它发生在寻常巷陌，发生在百姓的家门口，将战争的残酷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每个人面前。但也正是通过这样一寸一寸的血战，天策府才真正地将睦州城牢牢地掌控在了手中，为接下来的治理，打下了一个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残酷却坚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