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星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如同最后一丝生机被无情掐断的哀鸣,在死寂的小屋内回荡。李长乐背靠着冰冷的桌腿,瘫坐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浑身的力量仿佛都随着那声忙音被抽空了。周胖子最后那声短促的惊呼,设备摔落的杂音,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胖子……也出事了吗?
为了破解他舍命带回的密文,为了那个该死的坐标,胖子和他背后的“破壁人”,可能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隼”生死未卜,胖子音讯全无。所有的同伴,所有的援手,似乎都在他触手可及的瞬间,被那无形的、庞大的黑暗力量碾碎。强烈的愧疚和如同实质的孤独感,如同阿尔卑斯山万年不化的冰雪,将他深深掩埋,几乎要冻结他的灵魂。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不知过了多久。破窗外,天色依旧湛蓝,阳光斜斜照入,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却驱不散他周身弥漫的绝望寒意。肩膀的伤口在麻木后重新泛起细密的刺痛,饥饿和寒冷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啃噬着他残存的生命力。
就这样结束了吗?在这座无人知晓的雪山孤屋里,带着未解的谜团和未能送达的坐标,悄无声息地化为枯骨?
不。
一个微弱,却无比执拗的声音,从他内心深处最黑暗的角落挣扎着响起。
“隼”用狙击步枪为他断后时那决绝的背影……
周胖子在通讯中断前那焦急的吼声……
还有那段代表意识被强行抹除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音频……
罗曼诺夫那疯狂的、视众生为蝼蚁的眼神……
汉斯·伯格那沉甸甸的、充满复杂期望的嘱托……
一幅幅画面,一段段声音,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痛苦、愤怒、不甘、责任……种种情绪最终汇聚、压缩,形成了一颗冰冷、坚硬、如同钻石般璀璨而坚不可摧的核心——复仇。不仅仅是个人恩怨的复仇,更是对那股肆意玩弄生命、践踏秩序的黑暗力量的复仇!
他不能倒下!他绝不能在这里倒下!
“阿尔法主基地……网格 74-39-11……”
周胖子用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传递出来的坐标,如同滚烫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里。这不仅仅是“隼”用生命换来的线索,更是胖子和他背后那些志同道合者希望的延续!
他猛地抬起头,原本涣散绝望的眼神,重新凝聚起令人心悸的寒光,如同雪原上濒死独狼最终亮出的獠牙。疲惫和伤痛依然存在,但一种更强大的、由绝望转化而来的冰冷意志,支撑着他重新站了起来。
动作因为虚弱而有些摇晃,但每一步都异常坚定。他首先捡起地上那部老式卫星电话,仔细检查。虽然与胖子的通讯中断,但设备本身似乎没有损坏。他尝试再次拨打那个加密号码,毫无意外,只有忙音。对方肯定已经切断了那条线,或者胖子所在的整个据点都已被端掉。
他必须靠自己了。
他开始在小屋内仔细搜索。这里既然是护林站或补给点,或许会留下一些有用的东西。他翻箱倒柜,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粗暴。在角落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里,他找到了惊喜:几罐过期的但密封完好的豆子罐头,一小袋硬得像石头的压缩饼干,还有半壶凝固的油脂(可能是灯油或机械润滑油)。食物!虽然品质低劣,但足以救命!
更重要的是,在一个抽屉里,他发现了一张被折叠起来的、泛黄的纸质地图!是这片区域的详细地形图!上面甚至有用铅笔标注的等高线、溪流、以及几个类似这个小屋的标记点!
他如获至宝,将地图摊在桌上,借着破窗透入的光线,仔细研究起来。他首先需要确定自己当前的大致位置。根据逃离冰瀑后的方向、跋涉的时间,以及这座小屋和信号塔的特征,他在地图上仔细比对,最终用手指点在了靠近一片标记为“幽灵峡谷”边缘的一个小三角形符号上——这应该就是他所在的小屋!
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的心安定了一半。接下来,是那个坐标——“阿尔法主基地,网格 74-39-11”。
这不是常规的地理坐标。他仔细查看地图,发现地图边缘印着一套独立的军用网格坐标系统,与常规的经纬度并行标注。“74-39-11”……他顺着网格线仔细寻找……
他的手指,最终停在了一片被标记为 “废弃的圣戈特哈德地区综合设施(原矿业与能源研究)” 的区域上!那个网格点,正好位于这片废弃设施的深处!
圣戈特哈德?李长乐对这个名字有印象。这是阿尔卑斯山深处一个着名的、拥有复杂隧道系统的区域,历史上曾用于军事、采矿和研究,后来大部分被废弃。将“阿尔法主基地”设立在这种地方,隐蔽,且有现成的地下空间可以利用,完全符合逻辑!
目标明确了!
罗曼诺夫和她背后的激进派,以及那所谓的“普罗米修斯升华”和“第三阶段催化剂”,很可能就隐藏在那片废弃的综合设施深处!
希望重新燃起,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巨大的压力。他知道,独自一人闯入那个龙潭虎穴,无异于自杀。他需要武器,需要装备,需要情报,需要……盟友。
但“隼”失踪,胖子失联,“破壁人”据点可能被毁,他还能依靠谁?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部卫星电话上。或许……还有一个极其渺茫的机会。
他回忆着“隼”曾经偶尔提及的、在万不得已时可能寻求帮助的、一个极其不可靠、需要特定识别码才能接通的备用联络频道。那更像是一个存在于传说中的、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情报贩子或雇佣兵组织的联系方式,“隼”当时语气充满了不信任和警告。
但现在,他别无选择。
他拿起电话,深吸一口气,凭着记忆,输入了那段冗长而古怪的识别码,然后按下呼叫键。
这一次,连等待音都没有。听筒里是一片死寂,仿佛电话那头连接着虚无。
就在他以为这次尝试也失败了的时候,一个经过严重失真、非男非女、听不出任何情绪和年龄的电子合成音,突兀地响了起来,说的是英语:
“识别码有效。权限:临时访客。你有三十秒说明来意,并提供等价交换物。”
声音冰冷、机械,不带丝毫人类情感。
李长乐心脏一紧,他知道机会只有一次。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尽可能简洁、清晰的英语说道:
“我需要关于‘阿尔法主基地’,坐标网格 74-39-11,即废弃圣戈特哈德综合设施内部的最新结构图、安防部署、人员配置。以及,‘普罗米修斯之火’项目激进派核心成员,尤其是伊莲娜·罗曼诺夫博士的当前位置和安保细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只有细微的电流噪音。随即,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
“信息等级:绝密。风险等级:极高。等价交换物?”
李长乐早已想好,他沉声道:“我可以提供‘守望者’组织内部,‘幽灵协议’加密通讯的部分密钥特征,以及一条通过‘深红七号’频道传递的、已部分破解的密文内容。此外,加上‘星海资本’崩溃前,三笔未公开的、流向不明的地下资金交易记录代码。”
这是他手中仅有的、可能具有价值的筹码。涉及“守望者”内部机密和“星海资本”的隐秘资金流。
又是一段短暂的沉默,似乎在评估价值。
“信息确认具有初步价值。但不足以交换全部请求。”电子合成音回应,“可提供圣戈特哈德综合设施三年前的公开结构草图(不保证准确性),以及该区域过去七十二小时内记录到的、未经官方报备的能源消耗异常数据和加密信号源大致方位。接受,则交易成立。拒绝,则通讯终止。”
对方极其谨慎,而且显然不想直接卷入核心冲突,只愿意提供一些边缘的、需要他自己去分析和验证的信息。
三年前的草图?能源异常?信号源方位?这些信息模糊且充满不确定性,但总好过一无所知。
“我接受。”李长乐没有犹豫。
“数据包将通过加密数据流发送至你当前使用的设备端口,留存时间六十秒。交易完成。警告:不要试图追踪信号源。祝你好运,临时访客。”
“咔哒。”
通讯再次被干脆利落地切断。
几乎在同时,卫星电话那小小的单色屏幕上,开始快速滚动起一行行加密的字符流,持续了大约五十多秒后,屏幕恢复原状。
李长乐立刻尝试调取通话记录和接收记录,果然,所有痕迹都被彻底抹除,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他不敢怠慢,立刻凭借记忆,将刚刚屏幕上闪现的、关于能源异常和信号源方位的几个关键坐标和参数,用从抽屉里找到的一截铅笔头,小心翼翼地标注在了那张纸质地图的相应位置上。
做完这一切,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混合着白色的哈气。他看着地图上那个被圈出的“废弃圣戈特哈德地区综合设施”,以及自己刚刚标注上的、如同疑云般笼罩在那片区域上的几个标记点。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他依旧孤身一人,伤痕累累,弹药匮乏。
但他不再迷茫,不再绝望。
他撕开一罐豆子罐头,用冰冷的手指抓起黏糊糊的豆子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补充着能量。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地图上那个最终的目标。
吃完东西,他将剩下的罐头和压缩饼干小心收好,又将那半壶油脂倒入一个空罐子,用布条做了个简单的火把。他将标注好的地图折叠好,贴身存放。最后,他检查了一下那支只剩几发子弹的手枪,眼神冰冷。
推开那扇被他砸破的屋门,阿尔卑斯山黄昏时分的冷风瞬间涌入,吹动了他沾满灰尘和血污的头发。夕阳将雪地染成了凄艳的血红色。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给了他短暂喘息和关键信息的小屋,然后毅然转身,踏着厚厚的积雪,向着地图上那片标志着最终对决的废弃设施,向着那隐藏着“普罗米修斯”最终秘密的黑暗巢穴,孤身前行。
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如同一个走向宿命终点的、决绝的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