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夜空，星河低垂，仿佛触手可及。御营中篝火点点，庆祝胜利的狂欢余韵尚未完全消散。中军御帐内，气氛却与外界的喧闹不同，带着一种冷静的审视。
朱棣身着常服，看着一份来自南京的密报，嘴角竟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他将密报递给旁边静坐的姚广孝：“大师，你看看。咱家这位老三，手脚倒是利索得很。”
姚广孝接过细看，密报详细记录了南京城内关于朱高晟“贪功冒进”、“侥幸成功”的议论如何甚嚣尘上，以及太子党和汉王党如何被撩拨得情绪激动。他枯瘦的脸上也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阿弥陀佛。赵王此举，倒是省了陛下许多试探的功夫。风波既起，潜龙能否腾跃，便看其自身造化了。”
朱棣走到沙盘前，目光落在代表饮马川的位置，淡淡道：“高晟这次露出的锋芒，太锐了。是锥子，总会露出口袋。但光是能打仗还不够。朕的儿子，将来要面对的不是明刀明枪的敌人，而是金陵城里的暗箭和软刀子。太子宽仁，易受文官裹挟；汉王暴戾，与勋贵纠缠太深；老三嘛……小聪明是有的，却用在这些鬼蜮伎俩上。”
他转过身，眼神锐利：“朕得看看，老四这块料，经不经得起摔打！能不能在这污泥潭里，保持住自己的本心，还能杀出一条路来！朕和大师故意对老三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让纪纲的人稍微‘配合’一下，就是要看看，面对来自兄长和朝臣的明枪暗箭，老四会作何反应？是退缩？是愤怒失控？还是……能沉稳应对，甚至借力打力？”
姚广孝捻着佛珠：“晟王殿下心思机敏，非常人可度。然玉不琢不成器。此番风雨，正是磨砺其心志、考验其器量的绝佳时机。只是陛下，赵王爷此举，恐也会加剧朝中的裂痕。”
“裂痕？”朱棣冷哼一声，“裂痕早就有了！太子结他的文官党，汉王结他的勋贵党，老三在背后煽风点火！朕还没死呢！他们就忙着划地盘、抢食吃了！朕正好借此机会，看得更清楚些！也让高晟看清楚，他将来可能要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局面！”
他的声音带着帝王的冷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这天下是朱家的天下！但他们似乎都忘了，谁才是朱家的当家之主！朕能给他们一切，也能收回一切。现在，朕把老四这块石头扔进这潭浑水里，就是要看看能激起多大的浪，能砸出多少藏在淤泥里的王八！”
“陛下圣明。”姚广孝垂首道，“如此看来，送往太子和汉王处的‘密报’，经赵王爷的人‘加工’后，虽失其真，却恰能激发双方最大的反应，这测试的效果，倒是比真相更好。”
“不错。”朱棣颔首，“老大那边，肯定会担心老四威胁他的储位，他那帮文官谋士，如杨荣之辈，最擅长的就是搞这种舆论斗争，必然要拼命打压。老二那边，一群骄兵悍将，仗着从龙之功，眼里除了朕，几乎谁都瞧不上，更容不得一个突然冒起的弟弟来分润军功荣宠。这两股力量被老三撩拨起来，足够老四喝一壶的。”
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牛油大烛燃烧的噼啪声。
朱棣的目光再次变得幽深：“大师，你说，高晟他能明白朕的用意吗？他能扛得住吗？”
姚广孝缓缓道：“晟王殿下非常人也。贫僧观其行事，似有宿慧。或许……他比我们想象的，更能理解陛下的深意。也更能……承受这份压力。”
“希望如此。”朱棣深吸一口气，“朕等着看他的答卷。也希望……朕的这些儿子们，别让朕最终只能用太祖皇帝的办法来清理门户。”
话语中，带着一丝疲惫，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这场由他和姚广孝主导，由赵王朱高燧充当急先锋，太子党和汉王党作为不明真相的“测试工具”的大戏，已然拉开帷幕。而身处风暴眼的朱高晟，对此安排的真相仍一无所知，他即将面对的，是来自两位兄长阵营的、经过刻意放大和扭曲的恶意与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