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脉停转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被抽走了声音。
王都残存的魔法灯火次第熄灭，唯有冰冷的月光勾勒出废墟狰狞的轮廓。边境方向，那持续了数日的结界辉光彻底消失，如同巨兽合上了最后的眼睑，将铁岩要塞赤裸地暴露在北方吹来的、带着血腥味的寒风中。死寂，比任何爆炸和厮杀声都更令人窒息。
莱拉半跪在地，将陷入昏迷的艾伦紧紧护在臂弯里。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冰冷和意识的涣散，强行误导地脉能量流向的反噬几乎榨干了他的灵魂。“山峦之誓”盾牌斜倚在身边，表面的附魔纹路黯淡无华，像一块普通的沉重金属。她抬起头，琥珀色的精灵眼眸在黑暗中搜寻着任何可能的威胁，握着剑柄的手指因用力而僵硬。
茉艾拉快步上前，粗壮的手掌覆盖在艾伦额头，柔和的圣光如同涓涓细流，小心地滋养着他干涸的精神本源。“灵魂之火微弱，但根基未毁。”矮人牧师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像是在陈述一个铁匠对材料的判断，“需要时间和绝对的静养。”
“时间和静养？”卡萨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战斗后的粗重喘息和一丝压抑不住的暴躁，“老子看格里芬那帮杂种可不会给我们这玩意儿！”他提着仍在滴血的双剑，皮甲上增添了数道新的裂口，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只是被圣光粗略灼烧过，依旧渗着血珠。洛克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巨大的身躯在阴影中若隐若现，肩胛处有一片不自然的焦黑，散发着淡淡的硫磺味。
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黑帐的毁灭并未让格里芬军团彻底崩溃，反而像是捅了马蜂窝，更多被魔化或精神控制的士兵如同潮水般涌来，疯狂攻击任何活着的东西。失去地脉能量支持，王都的防御体系形同虚设，全靠卡萨的狂暴、洛克的暗杀和茉艾拉关键时刻的圣光壁垒，才勉强杀出一条血路，退回这相对安全的临时据点——一座半塌的钟楼底层。
“结界……真的消失了。”莱拉望向北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没有结界的阻隔，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远方那片土地上弥漫的绝望、愤怒，以及……更加浓郁的死亡气息。格里芬的总攻，恐怕已经开始了。
铁岩要塞，城墙。
当结界光芒彻底熄灭的刹那，守军中出现了一瞬间的骚动和难以抑制的恐慌。习惯了在魔法庇护下作战的士兵们，第一次赤裸地感受到北方吹来的、带着敌人号角声的寒风。
霍克将军一把扯下头上破损的头盔，露出布满血污和疲惫的脸。他没有怒吼，没有鼓舞，只是用他那沙哑到极点的声音，对着身边同样伤痕累累的副官和传令兵们说道：“告诉弟兄们，王都的法师们已经做了他们能做的一切。现在，轮到我们了。”
他抬起脚，将一具试图爬上城垛的格里芬士兵的尸体踹下城墙，捡起地上一柄沾满粘稠血液的战斧，代替了他那早已卷刃的佩剑。
“魔导器兵团！”霍克的声音在夜风中传开，“检查你们的核心！把最后一点魔力，给老子射进敌人的喉咙里！”
“弓箭手！上火油箭！就算没有魔法，也要把下面给我点成炼狱！”
“其他人——”他挥舞着战斧，指向城外如黑色潮水般涌来的敌军，“握紧你们的刀剑！记住你们身后是什么！为了王国！为了你们特么的活下去——杀！”
没有激昂的战歌，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原始、最残酷的碰撞声瞬间爆发。失去了结界保护，巨石和弩箭如同冰雹般砸落在城头，每一秒都有人倒下。魔导器射出的最后一波魔法光芒在敌阵中炸开，短暂地清空一小片区域，随即又被更多敌人填满。
战斗从魔法与结界的对抗，退化成了血肉与钢铁的磨盘。每一个垛口都在反复争夺，城墙下的尸体堆积如山。
王都钟楼底层。
艾伦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醒来，肺部火辣辣地疼，眼前模糊一片。莱拉立刻将水囊凑到他嘴边，清凉的水滴滑过喉咙，稍稍驱散了那令人窒息的虚弱感。
“地脉……”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下意识地去摸索怀中的黑色碎片。碎片冰冷而沉寂，仿佛一块真正的顽石。
“暂时瘫痪了。”茉艾拉沉声道，“你做得够多了，孩子。现在，活下去才是第一位。”
艾伦摇了摇头，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一阵眩晕击中，险些再次昏厥。他靠在冰冷的断墙上，喘息着，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地脉网络就像一台超载宕机的服务器，强行重启只会导致更严重的崩溃。但一定有办法……一定有某种底层指令，某种绕过主能量通道的备用方案……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钟楼内部。月光从破损的穹顶投下，照亮了角落里一些散落的、刻着模糊花纹的石块。这些花纹……似乎和艾斯特尔带来的精灵古籍上，某种描述能量溢流控制的次级符文有些相似？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异想天开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火星，骤然点亮了他的思维。
“地脉网络……不只是能量传输管……”他喃喃自语，眼神逐渐恢复了焦距，“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织法者’遗产……它应该有……冗余设计和……安全模式……”
他想起了前世参与过的某个国家级数据中心灾备项目。当主节点宕机时，并非所有功能都彻底停摆，分布式的次级节点和预设的应急协议会被激活，维持最核心的服务不中断。
“碎片……”艾伦看向茉艾拉，“大师……请把碎片……给我……”
茉艾拉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块黯淡的黑色石头递了过去。艾伦将它紧紧握在掌心，闭上眼睛，不再试图去沟通那磅礴却已死寂的主能量流，而是将微弱如丝的精神力，如同探针一般，小心翼翼地探向碎片内部那些更加细微、更加隐蔽的结构纹路。
他不再寻求“重启”，而是在寻找“旁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的喊杀声和爆炸声似乎遥远了一些，或许是卡萨和洛克再次清剿了靠近的敌人。莱拉持盾守在门口，茉艾拉维持着低强度的圣光警戒。
突然，艾伦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他“看”到了！
在碎片内部，那如同宇宙脉络般复杂的能量结构中，存在着几条极其细微、几乎被主通道光芒所掩盖的“暗线”。它们不承载主要能量，更像是……监测线路和应急指令通道！
其中一条“暗线”的末端，连接着一个极其微小、结构却异常古朴繁复的符文单元。这个单元散发出的波动，与他刚才在墙角石块上看到的花纹，以及艾斯特尔古籍中提到的“生命信标”描述，隐隐吻合！
这不是攻击性的力量，也不是防御性的屏障。这是一种……呼唤？一种基于生命本身、基于世界底层规则的……共鸣请求？
艾伦不知道这个“请求”会指向何方，会带来什么。但他知道，这是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他凝聚起灵魂中最后一丝清明的力量，不是去驱动，而是去“模拟”——模拟出那种最纯粹、最原始的生命波动，如同初生的幼苗破开冻土，如同涓涓溪流汇入江海。他将这模拟出的波动，小心翼翼地注入那条“暗线”，触碰向那个古老的符文单元。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从碎片中传出。
不是能量的爆发，而是一种无形的、温和的涟漪，以艾伦为中心，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穿透了钟楼的石壁，掠过了王都的废墟，漫向更远的地方。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光柱，没有巨响，没有地脉重启的轰鸣。
艾伦脱力地向后倒去，被莱拉再次扶住。他脸上露出一丝苦涩，难道……失败了吗？
就在他意识即将再次沉入黑暗的前一刻——
他怀中的通讯法阵，以及茉艾拉随身携带的圣徽，同时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却稳定无比的波动。那不是任何已知的魔法信号，更像是一种……心跳般的搏动。
紧接着，钟楼外，王都的废墟间，某些角落——或许是某片顽强生长的杂草之下，或许是某块刻着古老印记的断碑之旁——开始亮起一点点、一簇簇微弱的、如同萤火虫般的翠绿色光芒。
这些光芒很弱，在血腥的夜色中毫不起眼。
但它们存在着。
并且，越来越多。
仿佛沉眠的大地，正在用她最后的力量，回应着那一声微弱的呼唤。
艾伦望着那些星星点点的绿光，用尽最后的力气，扯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笑。
“薪火……未灭……”
他的头一歪，彻底陷入了深度昏迷。
而在遥远的、战火纷飞的铁岩要塞，一名濒死的士兵，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仿佛看到自己身下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有一株嫩绿的新芽，正顽强地顶开压着的碎石，探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