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江口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教导旅的士兵们被困在狭窄的区域里,进退维谷。
向前,是不断爆炸、硝烟弥漫的恐怖雷区;
向后,是张阳主力部队构筑的密集机枪火力网,子弹刮风般泼来,死伤惨重;
向左,是陡峭的岩壁,难以攀爬;
向右,是寒冷湍急的金沙江,跳下去即使不被淹死,也会被冰冷的江水冻僵。
“顶住!不要乱!组织火力!向后反击!打开缺口!”
教导旅的军官们声嘶力竭地试图稳住部队,组织突围。他们毕竟是精锐,最初的混乱过后,一些基层军官和老兵开始自发地集结,利用地形(主要是江边的一些石头和坑洼)进行抵抗,数十挺重机枪和迫击炮也被架设起来,向着后方封锁线的方向猛烈开火,企图撕开一道口子。
哒哒哒哒!砰!轰!激烈的交火在龙江口的入口处展开。
教导旅困兽犹斗,火力依然凶猛,给试图压缩包围圈的新编第九团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张阳趴在临时构筑的机枪阵地后面,子弹啾啾地从头顶飞过。
他冷静地观察着战场,大声命令:
“不要硬冲!利用火力压制他们!机枪!给老子狠狠地打!压制他们的重火力点!迫击炮!瞄准他们人堆和机枪位轰!”
“团座!他们的火力还很猛!冲不上去啊!”
李栓柱猫着腰跑过来,脸上被硝烟熏得漆黑。
“谁让你冲了?”
张阳瞪了他一眼。
“围住了就行!他们跑不了!耗也能耗死他们!我们的弹药比他们充足得多!告诉弟兄们,节约子弹,瞄准了打!耗光他们的弹药!”
张阳的策略非常明确。教导旅是轻装追击,携带的弹药基数和口粮肯定不多。
而自己这边是以逸待劳,弹药准备相对充分。时间拖得越久,对教导旅越不利。
果然,激烈的交火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教导旅的火力就开始明显减弱下来。
重机枪的咆哮声变得断断续续,步枪声也稀疏了很多。
“他们的弹药不多了!”
刘青山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
“团座,可以试着喊话,迫降他们?”
张阳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
“再等等,把他们彻底打疼打怕!现在喊话,他们还以为我们怕了他们!”
他下令部队加强火力输出,进一步给教导旅施加压力。
同时,他让嗓门大的士兵开始轮番喊话:
“教导旅的弟兄们!你们被包围了!跑不掉了!放下武器投降吧!我们第九团优待俘虏!”
“刘湘不管你们死活了!不要再替他卖命了!”
“想想家里的父母老婆孩子!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心理攻势和军事压力双管齐下。教导旅的军心开始加速瓦解。
士兵们又冷又饿,弹药即将耗尽,身边的同伴不断倒下,军官的呵斥也越来越无力绝望。
下午三点左右,教导旅组织的最后一次成建制的突围被打退后,他们的抵抗意志终于崩溃了。
一面白旗在一处岩石后面颤颤巍巍地举了起来。
“不要打了!我们投降!投降了!”
带着哭腔的喊声从教导旅的阵地里传出。
很快,更多的白旗举了起来。
还活着的士兵们纷纷扔下打光了子弹的步枪,举起双手,从掩体后面、石头后面走了出来,面色惶恐而麻木。
张阳下令停止射击。
部队小心翼翼地上前,开始接收俘虏,清点战果,救治伤员。
战场上一片狼藉,尸横遍野,伤员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经过清点,此战打死打伤教导旅两千一百余人(超过一半是踩踏地雷阵受伤的),俘虏三千八百余人(包括大量伤员),仅有约三千六百人因为落在后面或者见机得快,在合围彻底完成前分散突围,狼狈不堪地逃往重庆方向。
教导旅的旅部主要军官大部分被俘或击毙,这支刘湘苦心打造的王牌部队,可以说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当然,新编第九团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负责诱敌的一千人损失了近两百(大部分是在最后登船时被追击火力杀伤),主力部队在阻击和压缩包围圈的过程中,牺牲了两百余人,重伤上百人,轻伤更是高达近千人,几乎人人带伤。
可以说是伤筋动骨,但换来了一场空前的大胜。
“团座!我们赢了!我们打赢了!”
李栓柱兴奋地跑过来,脸上又是硝烟又是汗水,却洋溢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陈小果也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太好了,宜宾保住了!”
张阳看着眼前惨烈的战场和垂头丧气的俘虏,心中喜悦,同时也感到庆幸。
这一仗,赌赢了,但赢得太险。
“立刻打扫战场,救治伤员,看管好俘虏。统计战损和缴获。”
张阳吩咐道,声音有些沙哑。
“另外,派通讯兵,立刻向军部发报,报告我军…龙江口大捷。”
他知道,这份捷报对乐山和自贡的战局意味着什么。
然而,还没等捷报发出,几匹快马就从宜宾方向疾驰而来,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团座!团座!紧急军情!”
通讯兵几乎是滚下马的,气喘吁吁地喊道:
“乐山急电!还有…自贡那边也传来消息!”
张阳心中一凛:“说!”
“军座在乐山顶住了刘文辉的进攻!刘文辉久攻不下,损失惨重,已经…已经撤兵了!”
这是个好消息,张阳松了口气。
但通讯兵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愣住了:
“但是…军座同时下令,让自贡的王奎师长…放弃威远、荣县、富顺,还有…自贡盐场!全军撤回乐山!”
“啥子安?!”
李猛第一个吼了出来。
“放弃自贡?军座疯了嘛?那不等于把下金蛋的母鸡送给刘湘了?”
刘青山也皱紧了眉头:
“怎么会这样?虽然王师长那边压力大,但突然放弃…”
张阳瞬间明白了陈洪范的打算。乐山之战虽然赢了,但肯定也是惨胜,损失不小。
自贡方向,王奎损失更大,面对刘湘的三万大军,自贡失守是迟早的事。
陈洪范这是壮士断腕(或者说丢车保帅),放弃已经守不住的自贡盐场,收缩兵力,保住他的基本盘乐山!
同时,也让刘湘和刘文辉去争夺自贡这块肥肉,或许还能制造他们之间的矛盾。
“王师长那边怎么样了?”张阳急忙问。
“王师长接到命令后,已经率残余部队约三千人,突围撤回乐山了。刘湘的二十一军已经进驻自贡盐场。另外,进攻乐山的刘文辉部撤下来后,也火速转向去了自贡,看样子…是要和刘湘一起分自贡这块肥肉了。”
指挥部里一片寂静。刚刚取得大胜的喜悦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冲淡了不少。
他们在这里拼死拼活,几乎全歼了教导旅,保住了宜宾,结果转眼间,自贡那块最大的肥肉还是丢了。
虽然大家和王奎不对付,但自贡盐场巨大的财税收入丢失,对第22军整体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张阳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
“好了,都知道了。自贡是军座的决策,我们无需议论。眼下,处理好我们自己的事情。教导旅这些俘虏,是块烫手山芋,但也是宝贝。栓柱,安排好食宿,看好他们,尤其是那些军官和技术兵种,以后或许有用。”
“小果,青山,尽快统计清楚我们的缴获和损失,尤其是武器弹药。这一仗打完,我们也需要时间休整补充。”
“李猛,贺福田,加强宜宾和南溪的戒备,防止刘湘恼羞成怒,再来报复。”
众人领命而去。张阳独自走到江边,看着缓缓流淌的金沙江,心中思绪万千。
龙江口大捷,足以震动全川,新编第九团和他张阳的名字,必将再次成为各方关注的焦点。
但自贡的丢失,陈洪范的收缩,刘湘和刘文辉的下一步动向…未来的局势,似乎更加复杂和莫测了。
他买的机器设备还在路上,德国教官也还没到,部队急需休整补充…宜宾暂时安全了,但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酝酿之中。
他看了一眼身后正在忙碌打扫战场的士兵们,这些信任他、跟随他浴血奋战的兄弟们,他必须带着他们,在这乱世中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