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长!不能去!”
李拴柱第一个跳起来,急声道:
“这肯定是鸿门宴!陈洪范那老小子肯定没安好心!把你骗过去,然后就地拿下!说不定直接毙了!”
李猛也瞪着眼睛:
“对啊团长!咱们现在手里有兵有枪,大不了……”
“闭嘴!”
张阳厉声打断了他后面大逆不道的话。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军令如山!不去,就是抗命,正好给了他动手的理由。”
陈小豆最为冷静,但眼神中也充满了担忧:
“团长,此去凶多吉少。军座上次含怒而去,此次突然召见,绝非好事。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张阳点点头,目光扫过眼前几位生死与共的弟兄,语气沉重却坚定:
“我走之后,团里的一切,由小豆暂时代理指挥。拴柱,你看好家,稳住部队。李猛,管好你的人,没有命令,绝对不准轻举妄动!刘青山还没回来,你们要更加小心。”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如果我……如果我三天之内没有消息传回,或者传来的是坏消息……你们……你们要切实掌握好部队,紧闭城门,加强戒备!没有我的亲笔手令,不许让其它部队入城,任何来自乐山的命令,尤其是调防或者让你们交出指挥权的命令,一律视为矫令,坚决拒绝!必要时……可以采取一切手段自保!”
这几乎是在交代后事了。
军官们闻言,个个脸色煞白,眼眶发红。
“团长!”
“团长,我跟你一起去!”
“要不咱们……”
“执行命令!”
张阳猛地站起身,声音斩钉截铁。
“记住!第九团不能乱!宜宾不能乱!工厂更不能出事!”
交代完一切,张阳只提带了一个简单的行李,在众人担忧和不舍的目光中,登上了前往乐山的船只。
此行前途未卜,吉凶难料!
乐山,二十二军军部。
与其说是“相商”,不如说是自投罗网。
张阳一到军部,就被两名面无表情的卫兵“请”进了一处偏僻的小院,美其名曰“休息”,实则就是软禁。
院外岗哨林立,不允许他随意出入,也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就连闻讯赶来的李振武参谋长,几次想来见他,都被卫兵以“军座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张团长休息”为由,硬生生挡了回去。
这种被完全孤立、信息隔绝的状态,最是折磨人。
张阳在小院里度日如年,脑子里设想了无数种可能,从撤职查办到军法从事,每一种都让他不寒而栗。
几天后,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种等待逼疯的时候,卫兵终于来了,冷冰冰地丢下一句:
“军座要见你。”
跟着卫兵来到陈洪范的书房,张阳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书房里只有陈洪范一人,他正背对着门口,看着墙上的地图。
“军座,张团长带到。”
卫兵报告后,便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陈洪范缓缓转过身,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张阳,久久没有说话。
这种沉默的压力,比直接的咆哮更让人窒息。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冰冷的怒意:
“张阳,你长本事了啊。阳奉阴违,谎报人数,吃空饷吃到老子头上来了?还编派出城剿匪这种三岁小孩都不信的鬼话?你是不是觉得,老子提拔你当了这个团长,是老子眼睛瞎了?啊?”
张阳低着头,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卑职不敢……”
“不敢?我看你敢得很!”
陈洪范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笔墨纸砚乱跳。
“老子最恨的就是被人当傻子耍!你辜负了老子的信任!辜负了老子的栽培!说!那些空额的钱粮,都他妈弄到哪里去了?是不是中饱私囊了?!”
张阳知道,再狡辩下去只会更糟。
他把心一横,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委屈和无奈:
“军座明鉴!卑职绝不敢中饱私囊!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实在是……实在是弟兄们的日子太难过了!”
他语气激动起来:
“军座,您去看看其他部队!士兵们吃的都是什么?一天两顿照得见人影的稀粥,饿得路都走不稳,怎么打仗?怎么训练?我们第九团的兵,也是爹生娘养的,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啊!卑职谎报人数,多领的那点粮饷,全都贴补到伙食里去了!现在的第九团,一天能吃上一顿干的,每周能见点油腥,训练才有力气,打仗才敢拼命!宜宾、自贡,哪一次硬仗不是弟兄们拿命填出来的?要是都饿得跟瘟鸡一样,早就垮了!军座,卑职这么做,也是为了能让弟兄们活下去,为了能给您守住宜宾啊!”
他这一番话,半真半假,声情并茂,既是解释,也是表功,更是诉苦。
陈洪范盯着他,眼神变幻不定。他当然知道底层士兵的惨状,也知道张阳说的或许是实情。
但他更在意的是权威被挑战。
他冷哼一声:
“哼!巧舌如簧!就算是为了士兵,难道就能欺瞒上官?这是军队的规矩吗?!”
张阳低下头:
“卑职知罪,甘受军座责罚!”
陈洪范又骂了几句,但语气似乎没有刚才那么暴怒了。
他踱回桌子后面,坐下,手指敲着桌面,忽然话锋一转,问出了一个让张阳意想不到的问题:
“责罚?当然要责罚!不过……老子听说,上个月,宜宾县府解送上来的税款,比往常多了两万多大洋?怎么回事?”
张阳心里猛地一突,来了!他小心翼翼地回答:
“是……据说是有一位南洋回来的大商人,在宜宾投了巨资,开办了一家纺织厂,生意很是红火,因此税收大增。”
“南洋来的大商人?”
陈洪范眯起了眼睛,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地盯着张阳。
“老子还听说……你在被拉壮丁之前,也是从南洋回来的?跟这个南洋大老板……还是旧识?”
张阳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了。
之前说出去震慑宵小的那些话,竟然也传到陈洪范这里来了!
他强行保持镇定:
“回军座,卑职……确是从南洋归来探亲,不幸遭此劫难。至于那位南洋老板……只是……只是旧日略有交情,并……并不甚熟。”
“不甚熟?”
陈洪范嗤笑一声,显然不信。
“不甚熟,他能看在你的面子上,跑来鸟不拉屎的宜宾投这么多钱办厂?张阳,你小子不老实啊!”
他敲桌子的手指停下,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这样吧,吃空饷的事,老子可以先记下,看你后续表现。你呢,给老子安排一下,老子要见见这位南洋来的财神爷!要是真能给老子、给二十二军带来大把的实惠……之前的事,或许可以既往不咎。要是安排不了,或者人家不给面子……哼,两罪并罚,老子扒了你这身军装!”
张阳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明白了陈洪范真正的意图。
点验发难是假,借机敲打,最终目的是想绕过自己,直接搭上“南洋老板”这条线,甚至可能想一口吞下工厂!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他顿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