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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璇枢为刃,落子江南

“放肆!”

皇帝枯瘦的手掌猛击身旁案几,沉闷声响在空寂殿宇中炸开。

他眸中怒火骤燃:“你可知自己在妄议什么?”

梁宓非但不退,反而向前踏出半步,裙裾纹丝不动。

“父皇,母后临终前对您说的话,儿臣记得一清二楚。”

皇帝如遭雷亟,身形剧震,踉跄着向后跌退一步,背脊重重撞上冰冷的凤座椅背,发出沉闷回响。

“你…你当时才六岁…”

“六岁孩童的记忆,有时比成人更清晰。”

梁宓声线轻了下来,却如冰锥刺破寂静。

皇帝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浑浊眼前骤然浮现曾垂盈最后时刻苍白如纸,却依旧温婉含笑的面容。

“她若还在…”皇帝喉头滚动,声音嘶哑,“朕断不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梁宓眼底深处,一丝不忍飞快闪过,旋即又被惯常的冷静冰封。

她敛了敛广袖,声音恢复平板的清越。

“父皇,儿臣今日前来,并非是为惹您伤怀。”

皇帝疲惫地跌坐回宽大的凤座,金丝楠木的坚硬触感透过薄薄的龙袍传来。

“那你所为何来?”他闭目问道。

梁宓深吸一口气,面上所有情绪瞬间收敛得滴水不漏,又变回那个沉静自持的璇枢公主。

“江南水患肆虐,灾情日亟。儿臣斗胆进言,以为六弟堪当此重任。”

皇帝眉峰微挑,显出意外之色:“老六?朕原属意派老三前往。”

“三弟擅长的是骑射,而非治水。”

梁宓不卑不亢,条理分明。

“六弟虽年轻,但心思缜密,处事稳妥,又与五弟交好。五弟近来研读水利典籍,正好从旁辅佐。”

皇帝若有所思:“你倒是为老六考虑周全。”

“父皇明鉴,儿臣是为大梁江山社稷考虑。”

梁宓眼帘微垂,语气平淡无波。

“靖国公在北境势力过大,若江南再落入其党羽之手…”

她适时收住话尾,留下无尽余音,在空旷殿宇中幽幽回荡。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而逝,显然已听清那弦外之音,心下了然,面色沉凝。

“靖贵妃近日确实有些逾矩了。”他沉声道,带着帝王特有的冷冽,“前日还向朕提议,让老三兼任江南巡抚。”

梁宓嘴角微扬:“父皇圣明。”

皇帝撑着扶手站起身,掸了掸龙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浮尘,动作带着迟暮的滞重。

“罢了,便依你所奏。明日朕就下旨,命老六为钦差,总领江南赈灾事宜,老五随行参赞。”

“父皇英明,实乃江南百姓之福。”

梁宓依礼福身,低垂的眸子里,一丝得计的光芒飞快掠过,转瞬便湮没在恭顺的表象之下。

皇帝缓步踱至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长。

他忽然抬手,带着几分迟疑,轻轻抚上梁宓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顶,动作生涩,依稀是幼时模样。

“宓儿,你心中可恨着朕?”

梁宓身体瞬间绷紧如满弓,随即又强迫自己慢慢放松下来。

只是那低垂的眼睫,抑制不住地微微颤动。

“儿臣…为何要恨父皇?”她反问。

“恨朕…没能护好你母后,恨朕…这些年,将你也卷入这无尽纷争…”

皇帝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沉甸甸的疲惫与难言的愧疚。

梁宓沉默良久。

许久,她才极轻地开口,声音飘忽如叹息。

“儿臣不恨,母后生前曾言,帝王之爱,泽被苍生,本就与常人不同。”

皇帝眼中骤然翻涌起浓烈的痛楚,那痛色如此深刻,几乎要破眶而出,将他竭力维持的帝王威仪击碎。

“可她…她在朕心中,从来不是寻常女子,她是朕的结发妻子,是唯一懂朕之人…”

这句话,如利刃猝然刺穿梁宓精心构筑多年的冷静壁垒。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沉静的眸子里,瞬间盈满了破碎的泪光,却倔强地悬于睫上。

“那您为何要立靖贵妃?为何要让那些女人一个接一个地住进母后本该住的地方?”

皇帝被这直白的诘问钉在原地,哑口无言。

是啊,为什么?

因为朝堂制衡?因为皇家子嗣?

还是因为,那无数个漫漫长夜里,没有曾垂盈的紫宸殿,空旷冰冷得让他恐惧,他需要别的温度来麻痹自己?

“朕…朕倦了。”

最终,他只是颓然转身,背对着女儿,身影在巨大的凤座前显得异常佝偻单薄。

“你也早些回宫安歇罢。”

梁宓望着父皇骤然苍老落寞的背影,喉头一哽,一股浓烈的酸涩猝不及防地冲上心头。

她张了张口,千言万语堵在唇边,最终却只是深深一礼,将一切情绪都压下。

“夜露已深,儿臣告退,父皇万请珍重龙体。”

行至殿门高高的门槛处,她足尖微顿,并未回头,清冷声线却清晰传回殿内。

“父皇,母后若在天有灵,所见所愿,定然唯有您龙体安康,心境平和。”

皇帝背对着她,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宽大龙袍袖口在昏暗中划出沉重弧线。

“陛下…时辰不早了,可要摆驾回紫宸殿安寝?”

李公公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侍立在殿门阴影处,小心翼翼问道。

皇帝缓缓摇头,枯瘦的手指抬起,指向凤座之后那幽深的寝殿方向。

“今夜,朕就宿在此处。”

李公公惊得倒吸一口冷气,腰弯得更低。

“陛下!万万不可!这寝殿…自皇后娘娘薨逝后,多年来从未…”

“去准备。”

皇帝截断了他的话,疲惫的声音里带着不容违逆的决绝。

“朕想…离她近一些。”

李公公深知天子心性,此刻不敢再多言,只得躬身领命,匆匆退下安排。

皇帝独自伫立在空旷而熟悉的庭院中央,夜风拂动他花白的发丝。

他仰首,望向墨蓝天幕上璀璨却冰冷的星河,星光点点,恍如旧日眼眸。

恍惚间,仿佛看见曾垂盈穿着他们初见时的紫色斗篷,巧笑倩兮地立在寝殿的回廊下,对他温柔招手,唇边笑意一如往昔。

“阿绥,该歇息了。”

幻影中的女子轻声软语,眉眼弯弯,声音熟悉得让他心尖发颤。

皇帝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在虚空中徒劳地抓握,最终只触到一片沁骨的夜风。

.

梁宓步出凤仪宫沉重的宫门,冰凉的夜风扑面而来,瞬间吹散了她眼中残留的薄薄湿意。

她仰起脸,望向浩瀚无垠的星空,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锋利的弧度。

“母后,您在天上看着吗?”

她对着虚空,几不可闻地低语,声音消散在风里。

“女儿今日走的这步棋,可还入得了您的眼?可还…算得上漂亮?”

远处,宫墙阴影里,一个模糊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滴,悄然隐入繁茂的树丛深处。

梁宓眼角余光似有所觉,却恍若未闻,只是姿态优雅地抬手,慢条斯理整理自己的云纹广袖。

旋即,她迈开步子,沿着月光铺就的冰凉石径,从容不迫地离去。

清冷月华流淌在她华贵的紫衣上,泛着幽寂而凛冽的光泽,如同覆了一层永不融化的寒霜。